“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堡主,您如何能确定,在您麾下,在铁壁堡内,就再没有如苍林、黑岩那样的蛀虫?玄阴大人被囚之事,绝非一两个堡主所能为!其背后牵扯之深,难以想象!大军出征,后方若有内鬼,与叛军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
我声音不高,但每一句话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铁战的心头。他脸上的怒意渐渐被凝重和深思取代,虎目紧紧盯着地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铁战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询问。
“卑职以为,当务之急,绝非复仇心切,贸然出击!”我斩钉截铁,“而是——固守待援,肃清内患,整军备武!”
“固守:依托铁壁堡天险,深沟高垒,加固城防,囤积物资。将堡外百里之地,化为层层陷阱与警戒区,令叛军难越雷池一步!”
“肃清:堡主当以雷霆手段,借玄阴大人脱险之机,对内严加排查!尤其是与黑岩、苍林等堡有旧,或近期行为异常者!宁枉勿纵,务必将可能的隐患扼杀于萌芽!”
“整军:收拢黑风谷溃兵,严加甄别、整训。同时,堡内原有军士,亦需加强操练,尤其是对抗‘怨念骨刺’之法!唯有自身强大,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待酆都大军一到,内外夹击,叛军与叛徒,必成瓮中之鳖!”
我的分析条理分明,丝丝入扣,从敌我态势、心理博弈、后勤保障、内部隐患等各个角度,将主动出击的巨大风险和固守待援的绝对优势剖析得淋漓尽致。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冰冷的逻辑和基于事实的精准判断。
铁战沉默了,整个大厅落针可闻。他锐利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炮灰百夫长”。半晌,他猛地一拍扶手,长叹一声:“好!好一个‘固守待援,肃清内患,整军备武’!赵铁柱,本座倒是小瞧你了!此等见识,屈居百夫长,实乃埋没!从今日起,你便留在本座身边,参赞军机!”
“谢堡主信任!卑职定当竭尽全力!”我躬身领命,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被赏识的“激动”,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这一幕,恰好被闻讯赶来、在厅外稍作停留的玄阴特使看在眼里。他虽依旧枯槁,但魂体比之前稳固了不少,显然得到了极好的救治。他看向我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和一丝更深的期许。显然,我刚才那番洞悉局势、力挽狂澜的谏言,彻底赢得了这位酆都特使的青眼。
接下来的日子,铁壁堡的战争机器在我的谏言下彻底改变了方向。
轰轰烈烈的筑城运动展开,堡垒外围挖起了深深的壕沟,布下了层层叠叠的陷阱和警戒法阵,高大的堡墙被进一步加固,闪烁着森然的符文光芒。堡内,一场由铁战亲自坐镇、刀疤将领(名为厉锋)执行的内部肃查也悄然展开,气氛紧张而压抑,数名与叛变堡主有染或行为可疑的中低级军官被秘密处决。
而我,则成了堡主府中的常客。每日清晨,我都会准时出现在铁战的军议厅,或是在巨大的沙盘前推演局势,或是分析哨探传回的最新情报,或是针对叛军可能使用的战术提出防御和反制策略。
我的建议往往一针见血,切中要害,提出的方案兼具实用性和可操作性,让铁战和其麾下将领刮目相看。很快,“赵先生”的名号便在铁壁堡高层中悄然传开,从一个拼死救出特使的勇夫,变成了堡主倚重的智囊幕僚。
至于我带出来的那十几个心腹手下——张散、李迷、王纶等人,他们的价值也立刻被铁战所看重。这些从黑石堡魂狱杀出、又在黑风谷地狱和逃亡路上淬炼过的悍卒,每一个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老兵,尤其擅长小规模搏杀、丛林战、陷阱布置以及那股子悍不畏死的狠劲。
他们被铁战直接编入了堡内最精锐的“陷阵死士营”,担任教头,负责操练那些新收拢的溃兵和新兵,将他们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战斗技巧和保命手段倾囊相授。训练场上,他们冷酷、高效、近乎残忍的训练方式,让那些新兵蛋子叫苦不迭,却也迅速蜕变成可战的悍卒。他们成了铁壁堡防御体系中一把淬毒的暗刃。
酆都的信使早已带着玄阴特使的密信,在重重护卫下冲出了铁壁堡,消失在茫茫阴界之中。铁战脸上的焦虑一日日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和越来越强的信心。堡内军民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绝望的气息被顽强的斗志所取代。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再坚守月余,酆都的大军就将如天罚般降临!
我站在加固后的堡墙上,眺望着远方阴云笼罩的荒原。血晶在额间深处传来一阵阵躁动不安的搏动,如同蛰伏的凶兽。我面无表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墙垛。
月余…时间不算长,但在这危机四伏的地府前线,足以发生太多变数。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已然汹涌。而我,需要在这短暂的平静里,积蓄足够的力量,应对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
铁壁堡的日子在紧张的备战中流逝,城墙一日高过一日,陷阱如同蛛网般在堡外蔓延。玄阴特使的魂体在铁战不惜代价的灵药滋养下,终于稳固了不少,虽然那四条枯寂锁链依旧如同跗骨之蛆,但至少暂时脱离了魂飞魄散的危机。
这日清晨,我刚从静室中艰难地压制住血晶又一次剧烈的躁动,额间残留的隐痛还未散去,一名穿着特使随从服饰的阴兵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外,低声道:“赵先生,特使大人请您过去一趟,有要事相询。”
来了。我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颔首:“知道了,烦请带路。”
玄阴特使的居所位于堡主府最深处,由铁战亲卫和特使自己的随从双重把守,戒备森严。静室内弥漫着浓郁的灵药香气,掩盖了枯寂锁链散发出的衰败气息。玄阴特使靠坐在一张铺着厚厚阴兽皮毛的软榻上,脸色依旧枯槁,但眼神比之前锐利了许多。他挥手屏退了左右侍从。
室内只剩下我们两人。
玄阴特使的目光如同探针,在我身上来回扫视,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却直指核心:“赵铁柱…不,或许该称呼你别的?这几日观你行事,文武兼备,谋略深远,洞悉人心。如此才能,却屈居黑风谷炮灰营区区百夫长之职,更甘冒奇险救下本使…本使思来想去,总觉得…太过蹊跷。”
他顿了顿,枯槁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软榻扶手,眼神变得深邃而锐利:“你,究竟是何人?”
来了!怀疑的种子终于发芽了。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波澜不惊,甚至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弧度,仿佛早就等着这一刻。我站直了身体,那刻意收敛的、属于渊海境强者的沉稳气场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眼神也变得坦然而深邃,不再是一个下级军官的恭谨,反而带上了一种近乎平等的审视。
“特使大人果然明察秋毫。”我的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赞许,“不错,赵铁柱,不过是我在此界行走的一个化名罢了。”
玄阴特使瞳孔微缩,身体微微前倾,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哦?那你的真实身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