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冷笑一声。这是要将我和大军隔离在酆都权力核心之外的第一步。名为犒赏休整,实为监视和控制。既要安抚军心,又要防备我这头刚刚被“正名”的猛虎入城,搅动风云。
“阎君体恤,末将感激不尽!”我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毫不犹豫地应下,“将士们确实疲惫,能在‘忠魂营’得阎君犒赏休整,是他们的福分!末将遵命!”
我答应的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这让秦广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满意。他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识趣”。
“好!大帅深明大义!”秦广王笑容更盛,环视四周,朗声道,“诸位将士!尔等为我地府浴血奋战,立下赫赫战功!今日之犒赏,是尔等应得!望尔等安心休整,整军备战!来日随赵大帅,再立新功!”
“谢阎君!谢大帅!吾等誓死效忠大帝!效忠大帅!”张散、李迷、王纶等心腹将领立刻带头,数万将士齐声呐喊,声震九幽!这口号,巧妙地将“大帝”放在了“大帅”之前,却又点明了效忠的对象包含大帅,让秦广王挑不出毛病。
秦广王满意地点点头,又对我语重心长地道:“大帅一路辛苦,也请好生休养。待封赏大典时,本王再与大帅把酒言欢,细听大帅讲述那东境荡寇的惊险传奇!”他顿了顿,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对了,关于那‘敕令’的细节,以及大帅在军中整肃、人事任命等具体事宜,待大帅休整好了,本王再派人前来,与大帅细细‘梳理’一番,也好完善卷宗,上报大帝。”
来了!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追认实授”元帅之职,是给你面子,安军心民心。但“梳理”敕令细节和军中人事?这就是要名正言顺地伸手进我的军队,查我的底,分我的权!甚至可能以此为突破口,找出我更多的“破绽”!
我心中警铃大作,脸上却露出无比“诚恳”和“配合”的笑容:“阎君思虑周全,末将感激不尽!军中琐事,一切皆按规矩来办!末将定当全力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把“按规矩”和“配合”咬得很重,暗示我会遵守规则,但同时也划下了界限——是“配合”调查,而不是“任由”宰割。
秦广王深深看了我一眼,那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亿万星辰生灭,最终化作一片和煦的笑意:“好!有大帅此言,本王就放心了!来人!引赵大帅及有功将士,入忠魂营!”
他身后立刻有判官上前引路。
我再次对秦广王躬身行礼:“末将告退!”然后转身,对着身后的大军,声音恢复了统帅的威严与沉稳:“众将士听令!随本帅——入营!”
数万大军轰然应诺,在各级将领的指挥下,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跟随着引路的判官,朝着酆都城侧面那片被强大禁制笼罩、如同巨大兵营的区域开拔。
转身的瞬间,我脸上那“感激涕零”、“受宠若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血晶在识海中微微跳动,传递着一丝嘲弄的意念。
第一步,踏入酆都势力范围,名正言顺地站稳脚跟,完成了。
这忠魂营,既是休整之地,亦是新的战场。
而那位看似“兄友弟恭”的秦广王阎君,显然,绝非易与之辈。
忠魂营,名虽忠魂,实则囚笼。
巨大的营盘紧邻酆都城高耸的城墙而建,被层层叠叠、闪烁着幽蓝符文的禁制光幕笼罩。这些禁制不仅隔绝内外神识窥探,更隐隐散发着压制魂力、禁锢空间的波动。营内建筑粗糙而冰冷,由巨大的黑色冥石垒砌而成,与其说是军营,不如说更像一座戒备森严的要塞监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闷、压抑的气息,与城外荒原那种野性的肃杀截然不同。
数万大军入驻,虽带来了铁血之气,却也瞬间被这无形的牢笼所束缚。将士们卸下甲胄,脸上却无多少休整的轻松,更多的是警惕与不安。这里没有凯旋应有的热烈欢迎,只有酆都派来的监军官吏那冰冷审视的目光。
果然,大军入驻的次日,一支由判官、阴律司主簿、功曹组成的“梳理”队伍便浩浩荡荡开进了忠魂营。为首者,正是秦广王麾下以铁面无私、刻板严苛着称的“铁笔判官”王显。此人气息沉凝,已达鬼仙巅峰,手持一杆闪烁着冰冷符文的判官笔,身后跟着数十名手持卷宗、气息精干的文书鬼吏。他们一来,便占据了营中最大的议事厅,摆开了架势。
“赵大帅,”王显面无表情,声音如同两块生铁摩擦,“奉阎君谕令,前来梳理东境战事卷宗、核实军功、厘清人事,并……详查‘敕令’事宜。请大帅配合,召集相关将领及文吏,接受问询。”
来了!查底、分权、找茬,三管齐下!
“王判官辛苦!”我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仿佛对这场审查毫无芥蒂,“末将早已吩咐下去,所有卷宗、名册、战报均已备齐。张散!李迷!王纶!还有厉魄将军!速速带人,将东西抬进来!尔等务必全力配合王判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诺!”张散等人齐声应命,立刻带着一群亲兵,抬着堆积如山的卷宗、名册进入议事厅。这些卷宗,是张散等人早就精心“准备”过的。真正的核心机密,如伪造敕令的具体过程、我与玄阴的密谋、对厉魄的控制手段、以及军中真正的心腹网络,自然不可能记录在案。
但东境历次战役的战报、斩获、伤亡、收复失地等“功绩”,却做得详实无比,甚至刻意夸大了一些斩获,以彰显“神君”的英明神武。人事任命上,厉魄及其麾下将领的职位清晰明确,张散、李迷、王纶等心腹的晋升路径也看似“合情合理”,都是从“基层战功”累积而来。
王显目光如电,扫过堆积如山的卷宗,又冷冷地扫视着肃立一旁的张散、厉魄等人,开始了他一丝不苟、近乎吹毛求疵的“梳理”。
盘问开始了。
“黑风谷伏击战,你部上报斩首叛军精锐三千,自身伤亡八百?如何证明?”
“回大人!有叛军将旗三面,缴获制式魂兵一千二百件为证!伤亡名录在此,皆按手印魂记,可随时查验魂灯!”张散回答得滴水不漏,甚至主动奉上缴获的残破将旗和魂兵样本。
“苍林堡攻城战,你称引动地火熔岩破城?何人所为?如何引动?”
“回大人!乃大帅亲临前线,以无上神通沟通地脉,引动地火!末将等亲眼所见!破城后熔岩痕迹犹在,大人可随时派人勘察!”李迷一脸“崇敬”地看向我,语气斩钉截铁。
“厉魄将军,你乃酆都老将,为何甘居赵大帅麾下?对此‘权宜’敕令,当初可有疑虑?”
“回王判官!”厉魄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复杂却最终化为坚定的神情,“末将初时确有疑虑!然,值此大厦将倾之际,赵大帅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其勇武、谋略、担当,皆令末将折服!东境光复,乃铁一般的事实!末将身为地府之将,自当追随能战、敢战、能胜之统帅!至于敕令……事急从权,大帅所为,乃为大局!末将……心服口服!”他这番话半真半假,但配合他那张不苟言笑、自带威严的老将面孔,说服力极强。
王显的问题刁钻刻薄,试图从将领的微表情、卷宗的时间差、战报的细节矛盾中找出破绽。他身后的文书鬼吏更是如同最精密的机器,飞快地翻阅卷宗,核对名录,计算损耗,试图找出贪墨军饷、虚报战功的证据。
然而,结果却让他们既失望又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