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缩着身体,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让胸口微微颤动,喷涌出更多的灰雾魂血。那张灰败透明的脸上,扭曲的畅快与刻骨的悲悯交织,最终都化为一种行将熄灭的灰烬感。
幽蓝的冷火无声跳跃,舔舐着粗陶酒坛的底部。坛中凛冽辛辣的酒气被寒气催逼得愈发浓郁刺鼻,那熟悉又陌生的气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粗暴地捅开了记忆深处尘封的锁。
我沉默地看着他咳血,看着他魂体加速逸散,看着他眼中最后那点奇异的光芒在痛苦中摇曳。胸口的戮魂匕如同冰锥,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神魂的剧痛,提醒着我此刻的狼狈与真实。
许久,直到那剧烈的咳嗽平息,只剩下破风箱般的喘息,我才缓缓伸出手,虚虚一招。
那悬于冷火之上的粗陶酒坛,带着温热的坛身,稳稳落入我的掌心。坛口热气蒸腾,凛冽的酒气直冲鼻腔,带着一种粗粝的、属于底层幽冥的、真实的味道。
没有玉杯金盏。我屈指在冰几上轻轻一划,玄冥真水之力涌动,凝结成两个粗糙的、带着冰茬的凹坑,权当酒杯。我提起酒坛,琥珀色、带着些微浑浊的酒液倾泻而下,注入两个冰坑之中。酒液在冰面上微微荡漾,散发着灼热的气息,与冰几的寒意形成奇异的对抗。
我将其中一个冰杯推向平等王面前。酒液在冰坑中冒着细微的气泡。
“酒…温了。”我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胸口的剧痛,却异常平静。
平等王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面前那杯冒着热气的烈酒上。他伸出那只枯瘦苍白、布满血污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握住了冰冷的冰杯。指尖触碰冰面,激得他微微一颤,仿佛被这真实的触感拉回了现实。
他没有看我,只是死死盯着杯中那琥珀色的液体,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捧起冰杯,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捧着自己即将消散的魂魄,凑到干裂出血的唇边。
“咕咚…”
他猛地仰头,灌下了一大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
“咳…咳咳…咳咳咳——!!!”
烈酒入喉,如同烧红的刀子划过!瞬间引爆了他本就濒临崩溃的魂体!他弓起身体,爆发出比之前更剧烈的咳嗽,大团大团灰黑色的魂雾混杂着暗红的魂血从他口鼻中狂喷而出!身体剧烈地抽搐,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
但他死死抓着冰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咳嗽稍稍平息,他抬起那张被魂血和灰雾糊满的脸,涣散的眼中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亮光!那是一种痛到极致后的清醒,一种濒死边缘的回光返照!
“够…够劲!”他嘶哑地低吼着,声音如同砂轮摩擦,带着一种惨烈的快意,“还是…这个味儿!烧魂…穿肠…过瘾!哈哈哈…咳咳咳…”
他一边咳血一边笑,再次捧起冰杯,如同饮鸩止渴的囚徒,又狠狠灌了一口!
这一次,他似乎适应了些,虽然依旧咳得撕心裂肺,魂体逸散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但他眼中的亮光却更盛了。他胡乱地用破烂的袖口抹去嘴角的血污和酒渍,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和一种奇异的…期待?
我看着他这副惨烈又癫狂的模样,胸口的剧痛似乎也麻木了。没有犹豫,我端起自己面前的冰杯。冰冷的杯壁刺痛掌心,杯中烈酒的气息灼烧着鼻腔。
一仰头。
“咕咚!”
一股滚烫、辛辣、带着浓重阴魂草苦涩和寒泉凛冽气息的洪流,如同烧红的铁水,瞬间灌入喉管!所过之处,食道仿佛被灼穿!剧烈的痛楚伴随着一种野蛮的、原始的刺激感直冲天灵盖!眼前甚至瞬间黑了一下!
“嘶——!”我猛地倒抽一口凉气,灼痛感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握着冰杯的手都微微颤抖。这酒…比记忆中更烈!更凶!难怪叫烧魂酒!凡人饮之,魂魄立焚!阴魂饮之,亦如穿肠毒药!只有真正的底层亡魂,才需要这种近乎自残的刺激来对抗幽冥的湿寒与绝望。
“哈哈哈…咳咳…滋味如何?…我的…大帝陛下?”平等王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再次爆发出沙哑的狂笑,带着一种同归于尽般的快意。
我强忍着喉咙和胃部的灼烧感,以及胸口戮魂匕被酒气引动带来的加倍剧痛,重重地将冰杯顿在冰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冰屑飞溅。
“够烈。”我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眼中也燃起一丝被激起的火焰,“比朕在之前喝过的…更凶!”
“那是自然!”平等王得意地、断断续续地喘着气,仿佛在炫耀一件得意之作,“此等劣酒…哈哈…咳咳咳…也就…也就我们几个…当年…能拿它当水喝…论英雄…”
提到“当年”,他眼中那疯狂的光芒黯淡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浓烈的怀念和悲怆取代。
我再次提起酒坛,给自己和他都重新满上。琥珀色的酒液在冰坑中翻滚着细小的气泡,如同沸腾的岩浆。
“论英雄?”我端起冰杯,任由那灼热的气息扑在脸上,目光穿透翻滚的幽冥死气,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往,“你说…什么样的人…才算英雄?”
平等王也端起杯,这一次,他小口地啜饮着,浑浊的眼睛望着昏暗的天空,带着一种梦呓般的追忆:
“英雄?…嘿…成王败寇…史书…由胜利者书写…但…在我们当年看来…”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敢掀翻旧天地的…就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