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算盘突然指着赵莽的靴底,那里沾着的硫磺粉正在发光。赵莽弯腰刮下一点,放在指尖捻了捻,竟闻到一丝熟悉的味道——和当年徽州银匠铺里,硫磺去铅时冒出的烟味,一模一样。
“回去告诉同盟。”赵莽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以后凡见带硫磺结晶的银锭,一概拒收。”他把那枚摔过的银锭扔进海里,看着它沉入深蓝,“大地炼出的银子,终究要还给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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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祭银火
阿库举着黑曜石匕首,刀尖的寒光映在他布满裂痕的手掌上。那道疤是去年留下的——他眼睁睁看着弟弟被西班牙人拖向熔岩池,滚烫的岩浆舔上脚踝时,弟弟手里还攥着块没来得及藏好的玛雅银符。此刻那银符正贴在阿库胸口,被汗水浸得发烫,符面上刻的火山神图腾,正随着岛心传来的震动微微发亮。
“他们又要祭祀了。”身后传来沙哑的低语,是部落里最老的祭司伊察姆。老人的眼球浑浊如陈年树脂,却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三天前那场小规模喷发中,银烟里裹着的熔岩碎屑,在半空凝成了人形。
阿库往火山口的方向望去。十二道银烟正从密林里升起,其中三道夹杂着暗红的火星,像毒蛇吐出的信子。按照玛雅历法,每到“银血月”,西班牙人就要选一个祭品投入熔岩池,说是“以血养银”,可自从去年弟弟被献祭后,岛上的喷发就越来越频繁,连海鸟都不再靠近这片海域。
“今晚是满月。”伊察姆用骨杖敲了敲地面,裂开的石缝里渗出硫磺水,“他们要献祭祭司的血脉,说这样炼出的银锭能通神。”他浑浊的眼睛突然转向阿库,“你母亲临终前说,银符遇至亲之血会显真形,你弟弟的血……或许已经让它醒了。”
阿库摸了摸胸口的银符。那是块巴掌大的银片,刻着玛雅人崇拜的火山神,边缘嵌着几粒硫磺结晶。去年弟弟被拖走时,银符突然从他怀里掉出来,弟弟拼死踩住,才没被西班牙人发现。此刻符面上的火山神眼睛,竟像是在微微转动。
入夜后,火山口的火把连成了圈。阿库混在被驱赶来围观的奴隶里,看见胡安神父正用银剑挑着件红色祭袍,那袍子的布料是从墨西哥运来的,上面绣着的十字架,边缘竟也嵌着硫磺。
“今晚的祭品,是玛雅祭司的后裔。”胡安的声音透过扩音筒传来,震得阿库耳膜发疼。两个西班牙士兵突然冲进人群,抓住了伊察姆。老人没挣扎,只是用玛雅语念起了祷词,那声音让熔岩池里的岩浆都泛起了涟漪。
阿库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看见伊察姆被绑在祭台上,胡安举起银剑,剑尖的寒光比熔岩还要冷。去年弟弟也是这样被绑着,岩浆漫过膝盖时,他还在喊“银符会保护哥哥”——那天的银烟里,第一次混进了熔岩碎屑,像下雨似的砸在西班牙人的盔甲上。
“等等!”阿库突然推开人群,胸口的银符烫得像块烙铁,“你们要的是祭司血脉,我也是。”
胡安的银剑停在半空。他打量着阿库胸口露出的银符一角,突然笑了:“玛雅人的银符,正好嵌在我们的银锭里当祭品。”他示意士兵放开伊察姆,“把他带去熔池边,让火山神看看,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被拖向熔岩池的路上,阿库闻到银烟里的硫磺味越来越浓,其中夹杂着铁锈般的腥气——那是血的味道。去年弟弟的血混进岩浆后,池边的岩壁上突然渗出银色的液珠,西班牙人说那是“血银”,纯度比普通银锭高十倍,能卖上百倍的价钱。
祭台就架在熔岩池边缘,脚下的岩石烫得能煎熟鸡蛋。胡安亲自给阿库松了绑,递来一把银匕首:“按照玛雅的规矩,祭品要自己走向神坛。”他指了指池中央那块凸起的黑石,那里已经嵌着十几块银锭,每块上面都有个模糊的人形印记,“你弟弟的银锭就在最上面,你可以和他做个伴。”
阿库握着匕首,突然转身冲向胡安。可没跑出两步,就被士兵按在地上。胡安踩着他的背,用银剑挑起他胸口的银符:“这符上的火山神,手里握着的其实是银矿脉。你们玛雅人守着宝山却不会用,难怪会被征服。”
就在这时,伊察姆突然用汉语喊起来。阿库愣了一下——他从没听过老人说汉语。后来才知道,老人年轻时跟着商队去过马尼拉,学过几句中原话,此刻正喊着“银血相冲,地火必怒”。
胡安显然没听懂,他挥了挥手,士兵们架起阿库往黑石拖去。熔岩的热浪燎得他皮肤发疼,银符突然从领口滑出来,在火光中闪了闪,竟与池边银锭里的硫磺结晶产生了共鸣,发出细微的嗡鸣。
“看!”有个西班牙士兵突然惊呼。众人抬头,只见银烟里的熔岩碎屑越来越密,像一场银色的冰雹,砸在熔炉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更诡异的是,那些碎屑落地后,竟自动聚成了小小的人形,朝着熔岩池跪拜。
“是海啸前兆!”伊察姆突然跪倒在地,朝着火山口的方向叩首,“玛雅古籍上说,银烟带火,必发银啸!”
胡安骂了句脏话,举剑就要刺向伊察姆。可剑尖刚碰到老人的头巾,整座岛突然剧烈摇晃。熔岩池里的岩浆像沸腾的粥,那些嵌在黑石上的银锭突然炸裂,飞溅的银片竟在空中连成了锁链,将十几个西班牙士兵卷进了岩浆。
“血银反噬了!”阿库突然明白过来。弟弟的血混着银锭沉入岩浆后,并没有消失,而是和火山深处的银矿脉连在了一起。现在他的血也即将混入其中,至亲的血脉会唤醒沉睡的地火,把所有被掠夺的白银都还给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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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挣脱士兵,纵身跳进了熔岩池。出乎意料的是,岩浆并没有立刻将他吞噬,反而像有层无形的膜托着他。胸口的银符此刻亮得刺眼,符面上的火山神图腾活了过来,张开的嘴里喷出银色的火焰。
阿库看见弟弟的银锭就在眼前,上面的人形印记正慢慢变得清晰,像弟弟在对他笑。他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银锭,整座火山突然爆发了。
不是喷发岩浆,而是喷出了亿万片银鳞。那些银鳞在空中组成巨大的银龙,呼啸着掠过海面,所过之处,西班牙的帆船像纸糊的一样被撕碎。银烟里的熔岩碎屑不再下落,而是跟着银龙盘旋,形成一道银色的漩涡,将所有嵌着人形印记的银锭都吸了进去。
胡安的惨叫声被银龙的呼啸淹没。他手里的银剑突然熔化,银水顺着他的手臂流遍全身,最后在他头顶凝成个小小的银十字架,随即被银龙一口吞下。
阿库再次醒来时,躺在一片冰凉的沙滩上。伊察姆正用海水给他擦拭身体,胸口的银符已经恢复了原样,只是边缘的硫磺结晶变成了暗红色,像凝固的血。
“火山把银子都吐出来了。”老人指着海面,那里漂浮着无数银片,正随着洋流往南漂去,“它们要回墨西哥去,回到那些银矿里。”
阿库摸了摸胸口的银符,突然发现符面上的火山神手里,多了个小小的人影——那是弟弟的样子。他想起伊察姆说过,玛雅人的灵魂会住进白银里,永远守护着矿脉。
远处的无名岛还在冒着银烟,但已经不再夹杂熔岩碎屑。银烟在晨光中散开,像一层薄薄的纱,笼罩着海面。阿库知道,这里再也不会有“血祭银”的祭祀了,因为火山神已经用最烈的地火,洗净了所有被玷污的白银。
后来有艘中国商船经过这里,船员们说看见海面上有银色的鱼群在跳跃,鳞片上的硫磺纹路,像极了玛雅银符上的图腾。他们还说,那些鱼群总是朝着西南方向游,像是在护送什么东西回家。
伊察姆说,那是弟弟和所有被献祭的灵魂,在陪着白银返回故乡。而阿库胸口的银符,会永远记得这场银火与血的祭祀,记得大地如何收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第二章岩浆流向的测算
硫磺烟裹着热浪扑在脸上时,赵莽正蹲在一道裂缝前,指尖悬在离地面半寸的地方。裂缝里渗出的岩浆凝成了暗红色的岩脊,表面嵌着的银粒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条冻僵的银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