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眼泪。巨大的悲伤像一块沉重的冰,堵在胸口,冻结了所有的宣泄通道。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泄露着那几乎要将灵魂撕裂的空洞和冰冷。素娥最后那温柔又哀伤的眼神,那化作光点飘散的瞬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灼烫着我的脑海。
“珍重……”
那飘渺如烟的两个字,此刻却像沉重的磐石,反复碾压着我的心。
我就这样蜷缩着,在冰冷的地板上,在死寂的黑暗里,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塑。时间失去了意义。直到窗外深沉的夜色被第一缕灰白的天光刺破,像一把迟钝的刀,慢慢割开了黑暗的口子。冰冷的光线挤进房间,落在墙上的古画上,落在散落一地的画稿上,也落在我僵硬麻木的身上。
画展。
开幕现场人头攒动,衣香鬓影。炫目的灯光打在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幅作品上,映照出那些在素娥点拨下诞生的、充满生命张力的线条。掌声、赞誉声、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画廊老板兴奋的介绍声、艺术评论家们高谈阔论的嗡嗡声……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将我包围其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吴先生,这幅《守摊老人》太震撼了!那眼神,直击灵魂!”
“吴明,恭喜!你这批新作简直是蜕变!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吴老师,能谈谈您创作理念的转变吗?这风格太独特了!”
“……”
我站在人群中央,脸上挂着得体的、几乎是肌肉记忆的笑容,应对着四面八方涌来的热情。嘴里说着早已准备好的、关于“回归本源”、“捕捉生命瞬间”之类的套话。我的目光机械地扫过一张张或真诚或客套的脸,耳朵里灌满了各种溢美之词,大脑却一片空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在观察这个世界。
视线偶尔会不由自主地飘向展厅入口的方向,仿佛在期待一个不可能出现的身影。每一次的落空,都让心底那个冰冷的空洞扩大一分。热闹是他们的,赞誉是他们的,成功也是他们的。而我,只剩下一个被掏空了的躯壳,被巨大的、无法填补的失落感彻底吞噬。这满堂的华彩,这喧嚣的盛赞,失去了那个分享的人,变得毫无意义,甚至有些刺耳。
画廊老板满面红光地走过来,用力拍着我的肩膀,声音洪亮:“吴明!大获成功!我就知道你小子行!看这势头,你这批画绝对能卖个好价钱!后面计划我都想好了……”
他的话语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像一群烦人的苍蝇。我看着他那兴奋开合的嘴,看着周围一张张写满恭维或算计的笑脸,感觉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抱歉……张总,我……我有点不舒服,去下洗手间。”我艰难地挤出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不等他回应,我几乎是逃也似的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冲向展厅角落那标示着洗手间方向的通道。
推开沉重的防火门,将外面所有的喧嚣、灯光、人声瞬间隔绝。长长的、空无一人的消防通道里,只有头顶惨白的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混凝土的冰冷气味。死寂瞬间包裹了我。
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一条离水的鱼。身体顺着墙壁滑坐下去。终于,那堵在胸口的、沉重的坚冰,在彻底的死寂和冰冷的包围中,裂开了一道缝隙。
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冲破了眼眶的堤坝,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无声的哭泣,肩膀剧烈地抽动,压抑的呜咽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和绝望。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强,在这彻底的孤独中土崩瓦解。失去的重量,在这一刻才清晰地、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几乎要将我碾碎。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泪水流干,只剩下麻木的酸涩。我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上泪痕未干,冰冷刺骨。透过防火门上狭小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展厅里依旧灯火辉煌,人影幢幢,一派热闹景象。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喧嚣的幻影,转过身,步履沉重地、一步一步,沿着昏暗冰冷的消防楼梯向下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孤独地回响,嗒…嗒…嗒…每一步,都离那虚幻的热闹更远一步,离那冰冷的、却唯一承载着真实记忆的出租屋更近一步。
推开出租屋的门,熟悉的颜料和灰尘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我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那面墙。
那幅古老的绢画,依旧静静地悬挂在那里。画中的女子,侧身坐在孤石之上,墨色的眼睛空洞地望向前方,仿佛千年的时光只是一瞬。
我慢慢走过去,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在画前站定,深深地凝视着画中那双空洞的眼睛。房间里死寂无声,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
忽然,我的目光凝固了。
在画中女子所坐的孤石下方,那片曾被霉斑和水渍掩盖、又被素娥在闪电之夜指引我看清的角落——那个模糊的、古拙的印记旁边,极其细微地,多了一点什么。
不是画上去的。
那像是一滴极小、极小,却异常清晰的水痕。
圆润、透明,静静地浸润在泛黄的古老绢丝纹理里。
像一滴……刚刚落下的眼泪。
喜欢聊斋新介请大家收藏:()聊斋新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