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紫红色的天空中有一只鸟,飞得很高很高,身上仍然带着阳光。我看到它展开宽大的翅膀在西风中翱翔,偶尔俯冲一下,偶尔拍两下翅膀,追随阳光而去。是一只峡谷隼,或是一只极地鹰。但更有可能是一只鸦类,一只大型西藏鸦。一只火星鸟。它们的基因谱系经过处理使它们可能在火星生活。
我想,那只鸟是一个理念。我感到渴,起身到车边取水喝。我应该清除保护服中的排泄物,集中在瓶子里再倒人拖车去加工回收。
那只鸟飘飞在混乱地域上空,用饥饿的眼光搜寻着。它一定是被风吹得向东了。
&ldo;应该往峡谷那边飞,那里有狐狸和鼹鼠。这里除了混居一穴的鼠兔和雪雀什么也没有。&rdo;
风往我胸腔里直灌,使我呼吸都不顺畅。我看到那只翱翔的鸟也摇晃了一阵子,然后又静止不动。知道吗,飞翔是一个奇迹,需要有胆量才敢起这个念头。
&ldo;你是个理念,尼德兰德。你必须喝一点汤,否则这个行星就会把你忘却。&rdo;
我喝了汤,吃了饼干、糖果和牛肉条,又喝了许多水,然后从车上拿出小望远镜朝南边看。
通过望远镜我看到一道又长又矮的峭壁,峭壁上依然闪耀着镜式阳光。那就是我要去的悬崖。在那边,我的左边,依稀有一个绿色的小点。
我又喝了点水,感到身上又有了水分。只剩下六小时的氧气了。我在太空服的口袋里装满食物和水瓶,带上望远镜,然后丢下拖车(未来的考古学家会发现它,为它绞尽脑汁),在镜式黄昏中往南跋涉。
那只鸟仍在头顶翱翔,我看清了鸟喙,断定它是只鸦。这可不是会平白无故消失的幻影,这是只实实在在的鸟。这时我记起在哪里读到过,说孤独的登山者爬到很高时会产生幻觉,好像山坡的前面或者后面有人和他一起攀登,这种事并不少见。我气恼地驱逐开这些想法。我不想重温一遍前面的经历。
最后一个镜式太阳下山了,温度急剧下降。火星的夜晚,温度低到零下40度。但是没有风,我的脸罩和护眼镜也很严实,太空服的加热器加上不停地使劲都让我感到暖和。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太空服把热气散布到全身的皮肤,而呼吸却使我体内冷得像冰。
我小心翼翼地却又坚定不移地往前走了一两个小时,同时查验自己留下的路标,每一步都留神注意。这以后疲乏和失水使我变得笨手笨脚,寒冷也不依不饶地通过肺部扩散到全身。每次呼吸都是对咽喉疼痛难忍的折磨。我渴,可我的水是冰;我累,可我的床是岩石。
在黑沉沉的夜色中,混乱地域的地面像是一片狼牙般的冰塔悬在头顶,而我就像在一道石头做成的冰川上往上爬。脑袋和喉头的疼痛像在咆哮,使我觉得我会因为疼痛而变瞎。我不敢坐下来休息,因为这可能就意味着死亡。走几步,站着休息一阵;走几步,站着休息一阵……这样一直走下去,永无休止。
随后我的氧气就用光了。我的脉搏发狂似的跳着。我确信自己就要死了。我怒骂自己:多愚蠢的想法,竟独自一人步行到这里来!你在想什么?空气像干燥的寒冰,我大口地把它吸进来又吐出去;我的咽喉已失去痛感,或者说已痛得不感到痛了。眼下就是个检验:在晚上仅靠火星空气能否维持人的生命?
一阵阵晕眩使我恶心,昏暗、黑影憧憧的世界在我眼中幻化成红红绿绿,于是我靠在一堵岩壁上,集中全身精力来保持清醒。
呼吸干冰。二氧化碳,氩,惰性气体,一大团氧气……压强都是390毫巴,或许在奥利姆是450……这行吗?看来行。至少眼下行。能动吗?我试了试,发现可以抬腿走路。
但现在寒气比原先更加透彻入骨。我无法思考,也难以举步,但又不敢坐下来。于是我跌跌撞撞地走着,慢慢地冻僵,接近死亡,氧气的缺乏也在杀死我的大脑。
许多小时过去了,我一直坚持着。缺氧引起了体内一种轻微的快意;严格地说,不是精神上的快意,而是一种肉体的轻飘感。
我迈步,站住,摇晃一下,心中只有一个清楚的意识:如果我不保持住平衡,可能就会从此飘走。
后来就是黎明来临。阿基米德毫无先兆就从地平线上冲了出来,使我大吃一惊。我已经忘了白日。嘴一咧,像个死亡的笑容,皴裂的嘴唇上就冒出了血。
&ldo;太阳……是个理念。&rdo;
镜式阳光显示出我竟然一直保持了向南。悬崖就在前方两公里处,再走过去我就看见了我留下的那面绿旗。
&ldo;确切无疑的标记,好极了。&rdo;我的头不痛了,并觉得有余力坐下来休息一会。
我差点儿没能重新站起来,不过勉力站起来之后余下的路虽然一脚高一脚低,却也走得还顺当。我的心情松快多了。
太阳正式升起后我已走到崖底下,现在的问题是爬绳梯。
绕过悬崖是不可能的,我必须从这里爬上去。
我一气爬上三节,然后用手臂挽住横档喘过气来。接着又上两节,又靠着崖壁休息;重复一次,又重复一次,直到最后我每块肌肉都像在尖叫,我的肺一张一收比鸟肺还快。
到了崖壁边缘了,可怎么翻过去又是个技术难题,我呆在那里,觉得胆寒。但一想到整个晚上都挺过来了,却在最后一关倒下去,真正令人心有不甘,于是我猛力往上一冲,扑在了平地上,我无力抬头,就手足并用,顺着绳梯爬到了车边。然后钻过自动闸门……真好不容易……进了越野车内,里面的空气说不出的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