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又指着章句让我念。我捧书长跪念道:
&ldo;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
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rdo;
我沉默了下去。
…相父通晓仪礼,善于主持祭祀。总理政事,更无处不妥善。百姓皆畏而爱之…
父亲又道:&ldo;周书有云:&lso;黍稷非馨,明德惟馨&rso;五谷祭品算不得芳香,只有美德会芳香四溢。又云:&lso;民不易物,惟德繁物。&rso;人们的祭品没有什么不同,只有有美德的人的祭品神明才会享用。君主没有德行,民众就不会和睦,神明也不会享用他的祭品。神明所依凭的,在于人的德行罢了。&rdo;
父亲留下这句话,就起身走了。留下我闷闷不乐一整个下午。
二叔跟我说,父亲跟高皇帝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从大儒卢植庐中郎读过圣贤书。他比高帝更明白事理。嗯…对。他虽不爱读书,但是《四书》也读得比我通透多了。
他跟相父,是高山流水,心神交感,胜过父子兄弟。我永远无法契及他们圣贤一样的精神高度。
父亲的目光是温和的,却隐藏着刀光,好似枭鹰那样深沉锐利。这两种本该是矛盾的形容在他身上却融合得教人觉不出一丝违和,只觉美不盛收。岁月的洗炼使那双眼睛虽沧桑却坚定,如闪耀着火光。他望着人时,诚恳亲切,但又彷佛能一眼看透人心,让人无所遁形。他的身高虽然不及相父与云叔那样伟岸,却有如虎一样矫健。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宽阔的胸膛让人一见便觉可依靠。
这就是为何父亲令人一见之下便觉敬爱心折。连曹操当年也万分舍不得杀他,与他出同舆,坐同席。
有人说,我长得七分神似父亲,眼睛却象了秀丽的母亲,柔美而倔强,小鹿一般。我身形虽可称得上风度翩翩然略嫌瘦削薄弱,不似弓马娴熟惯战沙场的父亲。甚至有人怀疑我是否能开弓射箭…
唉。
…因为就连相父也可以开强弓硬弩。损益连弩的力道那就更大。我不只力气不如他与父亲,才华能力,也差得很远很远…
没有办法停止自卑,又只能被安排在那个位置,按照他们的要求去达成我根本做不到的事情。然后,又每每让他们失望。这就是我的前半段人生。虽是帝王,可也充满无奈。
我本来没有做一代雄主帝王的天赋,却被强行按在了这个位子上。父亲对我有着期望,相父对我有着期望,百官对我有着期望,甚至万千黎民也对我有着期望…这对我来说,不会太辛苦了吗?
尽管我是那样敬重他们,仰慕他们…可他们却让我过得那么不快乐。
尽管自从我失去母亲,相父对我是最温柔慈爱的。
他真的是一个很美的人。不是单纯的容貌美好。相父长得端正英隽,更难得是他的举止风度,堪称名士之风,天人之姿,满朝文武莫能及得上他。他的脚步总是匆匆,带起长衣广袖飘摆,玉佩叮当。但饶是匆忙你也觉不出他半点急躁的意思。他行走如风时,也是稳重而让人安心的。彷佛只要跟在他身后,就是天塌下来也不怕。
相父对我,从来是最好的。小时候我懒怠读书,父亲要责罚我,总是军师护着。后来父亲出征在外,我又不念书了。益德三叔就骂我,吹胡子瞪眼睛。但我才不怕他瞪眼睛,他又不会打我。倒是赵叔,苦口婆心的劝我。劝得我怕了,只要看到他都绕着走。
后来赵叔就告诉了军师。军师不会骂人,却也没劝我。毕竟他公务那么繁忙。后来有一天晚上,军师夫人准备了好吃的夜宵,我们一起吃。我喜欢靠在军师身上,闻他袖子上的淡淡墨香,一边吃点心。军师抱我在膝上,给我从西周末年烽火戏诸侯开始,讲到五霸强,七雄出,战国纵横,奇谋迭出。那么无聊的历史,由军师讲来却如此精彩动人,深入浅出。好似我们也置身在那狼烟四起的年代。讲到了管仲,晏婴,田横,乐毅,军师总是神采飞扬,眼里闪烁着欣悦向往的光芒。
后来父亲考察我功课,惊讶于我有那么大的进展,每每答得如他心意。他就知道是军师给我讲的。他责备军师,公务那么忙,教我的事情交给学士们做就是,怎么什么都事必躬亲。可父亲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