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底吗?”“对,定在元旦,我嫂子准备过两天就先杀一头猪,卖了钱给他们置办东西。”“那我可真能喝上喜酒了。”夏芍笑,想起什么又问:“你嫂子杀猪,往咱们这边卖吗?”“你还买什么啊?你是介绍人,我嫂子肯定会过来给你送的。”“那不一样。”夏芍说,“我买得多,真让你嫂子送,你嫂子就不用给儿子娶媳妇儿了。”猪肉这东西供应非常有限,真指着副食卡片上那一点,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夏芍早就打听到农村有人自家养了猪,年前会杀了卖钱,准备买些过个好年。孙清一想也是,自家养的猪卖一块钱一斤,给个四五斤还行,真要个十斤八斤,她嫂子就该心疼了,“行,啥时候杀猪我告诉你。要多少,让她给你捎下来。”转过天陈寄北跟人打听了徐副经理家的地址,下班后拎着一桶苹果醋上门了。开门的是徐副经理的媳妇儿,四十来岁的年纪,容长脸儿,穿一件大红色毛衣,一双眼咕噜噜先打量了下陈寄北,又飞快扫了眼陈寄北手里的东西,笑着问:“同志你找谁?”“请问徐经理在家吗?”陈寄北声音虽然冷淡,态度却很礼貌。徐经理媳妇儿一听,就知道这又是来找她家老徐办事的,“他有点事,刚出去了,要不你进来等会儿?”说着让人进去,眼睛却又往他手上瞟了一眼。陈寄北注意到了,干脆把东西送进去,“坐就不坐了,能借一下您家的纸笔吗?”他在纸上写下苹果醋的具体吃法,压在桶盖上,“这是我爱人亲手做的苹果醋,谢谢之前徐经理在土产对我的照顾。”什么都没多说,转身告辞了。人刚走,徐经理回来了,正好看到他媳妇在桌边对着张纸撇嘴,“怎么了?”“没怎么,就是刚才来了个小伙子,给咱家送了桶什么苹果醋。就没见过这么不会办事的,要求人,怎么不得买条好烟,送两瓶好酒?一点破醋算什么?”徐副经理可是土产公司的二把手,找他办事的多了去了,尤其是想进供应科和销售科的。前几年他帮人办进了供应科当采购员,那人哪回回来不往他家送东西?什么外地来的好酒好烟,什么上海时兴的好雪花膏……光皮鞋,她就收了两双。徐副经理媳妇儿好东西见多了,这么点东西完全不放在眼里,也觉得对方很没有诚意。“我让他进来坐坐,他也不坐,我就没问他到底想干嘛,求人办事儿总得自己开口吧。”事情给徐经理说过了,她就准备把那桶醋随便在仓房里找个地方放着。徐副经理这才看到被她遮住的东西,眼神一凝,“你等一下。“直接把那桶醋抢了过去。她一愣。徐经理眼睛紧紧盯着那木桶,语气有些急,“你刚才说是一个小伙子送过来的?什么样的小伙子?”“看着二十出头,个子挺高,有一米八几吧,长得也挺不错的。”“他什么时候走的?”“刚走没两分钟,怎么了?”徐副经理的媳妇儿还没反应过来,徐副经理已经抱着那个桶,开门追了出去。!调令徐副经理一直追出了胡同,才看到那道格外修长挺拔的身影,“小陈!”陈寄北都已经骑上自行车了,闻言又停车下来,礼貌朝他一点头,“徐经理。”徐副经理到底年纪有些大了,冬天穿得又多,跑了一小段路就开始喘,,一张嘴哈出的全是白雾,“刚才我媳妇儿说有人往我家送了桶什么醋,是不是你送的?”“苹果醋。”陈寄北淡声帮他补充,“我爱人亲手做的。”“对,苹果醋!”徐副经理哪管什么醋,已经把那个桶拿了起来,“这桶你做的?”“嗯。”陈寄北没有否认。徐副经理就重新打量了下那个桶,又打量面前过分年轻英俊的青年,“真是你做的?”不怪他惊讶,主要全江城现在就没一个人会做这东西。圆肚子木桶比普通木桶多了个弧度,能把握好的本来就少。江城建设晚,等他们开始卖山菜的时候,成手的师傅早就被省城那边的啤酒厂之类的单位挖走了。他们不是没让马四全试着做过,红香县那边的牛师傅都请了,没一个做成的。可就陈寄北这么一个小年轻,一个刚来江城不到两年,才满一十一岁的小年轻,竟然做出来了?!见陈寄北眼神平静,态度很是寻常,徐副经理终于定了定神,“怎么不坐坐就走了?上我家坐坐去。”“不了。”陈寄北还是婉言拒绝,“我爱人还在家等我回去吃饭。”他在土产的时候每天都会早走一会儿,去接他媳妇儿下班,土产很多人都知道。只不过即使早走,他每天完成的任务量也不比马四全在的时候少,知道也没人说什么。徐副经理就没再留人,“那你骑车慢点。”见他颔首应下,又忍不住说了句:“你这真是给我送了份好礼。”回到家,他媳妇儿还在纳闷,“你追出去干嘛?那小伙子你认识?”徐副经理一看到这个媳妇儿就有些没好气,“老娘们儿头发长见识短,少管爷们儿外面的事。”“我哪管你外面的事了?我不把东西留下来给你看了吗?”他媳妇儿不满,“再说我也没说错,哪有拎着桶醋求人的?难不成他那桶醋还是金子做的?”“你还真当他是来求人的?搞不好我们以后还得求他。”“求他?”他媳妇儿不解,“你都是副经理了,还用求人?他家那么有本事?”陈寄北家还真有人有本事,只不过人家从来都很低调,哪像他这个媳妇儿。“你真当副经理就万能了?过两天好日子就飘得不知道自己姓啥。”徐副经理发现跟这个媳妇儿说不清,干脆不说了,坐在那看看那桶醋,又拎起来往外走。“快吃饭了,你又去干嘛?”他媳妇儿在后面喊他。徐副经理走得头也不回,“你们先吃,我去趟林经理家。”江城没有会做的大师傅,他们的桶可都是在外地订的,不仅贵,还得排在别人后头。有时候人家师傅本厂活多,拖他们个半年一年都有可能。今年他们联系那头想定做一百个新桶,人家就不太想接,一直推说没时间,让他们等等。可他们有一批木桶眼瞅着就用十年了,就算不坏,木头也该烂了,哪等得起?这指望别人就是不如指望自己,要是江城就有人能做,他们又何必舍近求远?徐副经理这一走,快一个小时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吃完饭了,几个孩子正挤在一起听收音机,他媳妇儿则在厨房刷碗,看到他回来忙把锅里给他留的饭拿出来,“提前给你盛出来的,一口都没动。”见他还拎着那个桶,又没好气,“你这是租的啊?还拿着当个宝了。”“你说对了,这还真就是个宝。”他媳妇儿说的是醋,徐副经理说的却显然是桶。重新把东西放回桌上,他又仔细端量了好一阵,还拿皮尺量了量,发现无论木叶还是底和盖都是一样的比例。这么精细个小玩意儿,想做好,可比大号的木桶还要难,差一点都安不上。看够了,徐经理才想起陈寄北说的那什么苹果醋,打开桶塞。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清新的甜酸味道立即飘了出来,没有白醋冲,却比白醋香。透过木桶口,琥珀色的液体正在桶里微微荡漾,色泽晶莹而诱人。“什么味儿?”家里几个孩子鼻子动了动,全看了过来。徐副经理近距离闻到,更是被酸得开始分泌口水,不由喊他媳妇儿:“之前那张纸呢?小陈把东西送来的时候不是专门写了这苹果醋怎么吃,你放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