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问过正经大夫,他们说,那郎中用的是土法子,止泻用观音土,再用蚯蚓疏通,最后得灌烈酒把蚯蚓杀干净,屙出来。”
“这土法子本身没多大毛病,十个人里,也就一个倒霉蛋会出事,就算出事了,调理调理也就好了。”
“可我爹……他用土丸子,那土里不知多少虫卵!他也没喝烈酒,还骂那郎中不知穷苦,说喝凉水不也一样?”
“怪药铺?”
“人家的药没毛病,不退是本分。”
“我娘误食……不,不是误食,她是觉得钱花了,扔了可惜,放坏了更可惜。”
“穷人都这样,一粒米都舍不得糟蹋,何况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药呢?”
“怪我爹娘愚昧?”
“可他们……”
冯盛安喉头滚动,最终化作一声沉痛到极点的长叹,“唉……”
千言万语,尽在这一声叹息里。
冯盛安抬起头,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自嘲,“怪到最后,好像只能怪我自己。”
“怪我没本事,没钱。”
周黍易心头一紧,连忙用力搂住冯盛安的肩膀,试图驱散那份沉重的绝望,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对未来虚幻的许诺:“好兄弟,别丧气!”
“等咱们在勋阳府闯出个名堂,干成了大事,给你爹娘修个气派的大坟、盖个高高的祠堂,再烧他几十栋纸房、纸车、纸马、纸仆人下去,让二老在下面也当回老爷太太,享清福!”
他掰着手指,越说越起劲,仿佛那场景就在眼前:“对!还得修族谱!就从你爹娘这辈开始修!修他个厚厚一本!让子孙后代都记得!”
华夏男儿的三大执念:修祖坟、修祠堂、修族谱!
这是对逝者最大的告慰,也是对活人最好的安慰。
冯盛安听了,脸上露出一丝近乎麻木的洒脱笑容:“是啊,等成了事,只盼着这天下,再没有像我爹娘那样……”
他声音很轻,后面的话几乎淹没在唇齿间,但那份沉重的心愿却清晰无比。
周黍易搭在他肩上的手臂猛地一僵。整个人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瞬间挺直了脊背。
我的老天爷!刚才白说了?这傻兄弟怎么又绕回去了?
冯盛安清晰地感受到了好友身体的紧绷和那瞬间涌起的惊恐。
他侧过头,脸上那点麻木的洒脱迅褪去,换上一副刻意轻松甚至带着点狡黠的表情,解释道:“周大哥别慌!我这不记着你的话嘛,只做个口头理想主义者。”
“这大话啊,得常常挂嘴边说,时时挂在嘴边说,说得自己个儿都信了,那才能骗过别人,是不是?”
周黍易紧绷的神经这才啪地一声松了下来,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浊气,用力拍了拍冯盛安的背,笑骂道:“吓死你哥了,我还以为你这榆木疙瘩又犯轴了呢!”
“行啊,好小子,有长进!还知道‘骗人先骗己’的道理了?”
“这天幕,果然没白看!”
冯盛安也配合地哈哈大笑起来,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深处。
二人收拾心情,继续沿着坑洼的土路前行,商量着今晚就在城外的破庙落脚歇息。
他们浑然不知,那座记忆中的破败小庙,早在两年前就已不复存在。
如今那里,可是住着一位正在“骑大马”的“汉太祖高皇帝后裔”——和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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