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阳“旗开得胜”,正得意洋洋,一双丹凤眼斜睨着女宾席最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坐着一个孤零零的杏子红身影——楚明钰。
“楚小姐,”凌昭阳的唇角讥诮地翘起,声音带着明晃晃的冰凌,“本郡主忽然有些好奇。今日这雅集规矩,条条款款,听起来也是繁复。楚小姐刚从乡间回府认祖归宗,这些贵人的规矩讲究,你能听明白吗?能作画吗?该不会,连握笔的姿势,还是你欺辱奴才的那股狠戾劲儿吧?”
话音未落,周遭空气骤然凝固。
“欺辱奴才?什么欺辱奴才?”
“嘘……听说前些天昭平侯府……”
“下手可狠了!一个老嬷嬷……”
“啧啧,一个姑娘家,刚认亲就这般……”
“乡下回来的,粗鄙难免……”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刺向角落里的楚明钰。
窃窃私语,在短暂的死寂后嗡然炸开。
杏子树下的顾长安,目光也终于从缥缈的花瓣上收回,静静投向了女宾区这片骤然掀起的波澜。
众目睽睽之下,那杏子红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出人意料的平静。
楚明钰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或羞愤欲绝,她甚至微微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裙裾,动作从容。
然后,面向主位,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得无可挑剔的礼。
“回郡主的话。郡主适才所讲的雅集规矩,第一条,以锦鲤为题;第二条,限时两炷香;第三条,参与者画毕后公开展示;第四条,所有人匿名投票;第五条,票数最高者胜;第六条,倘若票数相同,郡主作为彩头之主,享有一票半之权。”
她语速平缓,将凌昭阳方才定下的条陈一一道来,分毫不差。
这一下,连凌昭阳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
楚明钰直起身,背脊挺得笔直,坦然道:“至于作画,臣女略懂皮毛。”
“而‘欺辱奴才’一事,”话到此处,她语速放缓,声音里忽然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颤和委屈,“此事,定是另有误会。”
她猛地抬头,看向凌昭阳,眼神里带着一丝强忍的悲切和惶恐:“小女子初归侯府,不晓京中贵胄规矩深浅,言语行动若有失当之处,冲撞了郡主,千错万错,皆是小女子往日‘不谙规矩’之罪。若有惹郡主不快,或郡主从旁处听信了些与事实不符的传言,那也是……那也是原先那位侯府千金……”
她的话音在这里微妙地顿了一下。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她楚明钰不懂规矩闯了祸,可她过去十几年都不在侯府,是谁让郡主不快了?又是谁给郡主“听信”了些什么?不言而喻。
凌昭阳心头咯噔一下,一股被算计的微妙感油然而生,随即是更大的恼怒。
好个楚明钰!竟敢暗示是本郡主被楚明姝挑唆的?
楚明姝在阁楼上看得分明,心头冷笑更甚:好一招祸水东引!
将自己“不懂规矩”的帽子戴稳,反手将脏手泼到自己身上,既凸显了凌昭阳的跋扈记仇,又给她楚明钰自己拉足了“弱者”的同情分。
一举数得。
楚明钰的表演尚未结束。只见她深吸一口气,贝齿轻咬下唇,眼中水光闪动,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
“扑通!”
沉闷的响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她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凌昭阳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郡主!”楚明钰扬起的脸上泪水涟涟,“小女子自知冒犯,罪该万死。若郡主仍有疑虑,大可召那廖嬷嬷前来,小女子愿与她当面对质。更可请宫中贵人们一辨是非。只是……”
她的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却又强撑着,“只是恳请郡主息怒。昭平侯府上下,感念圣恩浩荡,更尊贵妃娘娘深恩。贵妃娘娘体恤小女子粗鄙,特遣了雍和宫的管事姑姑前来教导规矩。小女子这些时日,日夜苦学不敢懈怠,绝不敢再因‘不懂规矩’之事,损及贵人体面。”
“嘶——”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雍和宫管事姑姑?
那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大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