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避开了妻子和儿子们的目光,视线落在墙角积满灰尘的小陶罐上道:“手心手背都是肉,爹…爹也难。”
他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走到墙角,一把抓陶罐,他低吼着,仿佛在说服自己:“天意吧天意定!”
手从灶膛里扒拉出一点冷透的草木灰,胡乱地在陶罐里抹了抹,寻了两片小纸条,背过身去,手指哆嗦着,在其中一片的背面,写上了去字。将两张纸片丢进罐口。
秦大安把陶罐重重地放破旧方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抽吧。”
思文和思武都僵在原地,两张年轻的脸在明灭的光影里失去了血色,那小小的陶罐,此刻成了决定他们命运的物品。
思武的声音带着哭腔,求助似的望向思文,身体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哥”
思文紧抿着嘴唇,脸色苍白如纸,他看着父亲那张疲惫和陌生的脸,又看看弟弟眼中闪烁的惊惶,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前一步,探入了罐口。
手指在陶罐内摸索。他捏住了一片纸张,抽了出来。借着油灯的光,打开纸片--去。
秦大安的目光死死盯住那纸片,看清了上面的字,他紧抿的嘴唇似乎放松了一瞬,但那放松之下,是更深沉的痛苦,目光随即沉重地转向了小儿子。
秦大安的声音带着安抚:“思武!”
思武浑身一颤,像被鞭子抽了一下。他看着哥哥手中那张去的纸片。他猛地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逃避眼前的一切。
秦思武大声喊着:“啊——!”
“为什么?!爹!为什么不是我?凭什么不是我!”思武的声音撕裂了屋内的死寂,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不解的愤怒。他猛地一挥手,将桌上的陶罐狠狠扫落在地!
“哐当——哗啦!读书,哥哥读了!我没有!干农活,我都有去。你为什么,不能公平一点,我也想去府城。”
陶罐碎裂的巨响如同惊雷,在小小的堂屋里炸开。黑色的碎片和里面残留的灰烬四散飞溅。
思武看也没看地上的狼藉,更没看僵立如木偶的哥哥和掩面哭泣的母亲,他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带着满腔无处发泄的悲愤,猛地撞开虚掩的房门,一头扎进了夜色里。少年绝望的奔跑声,那脚步声踉跄、急促,重重地踏在冰冷的泥地上
秦大安僵立着那里,缓了缓也跑进了夜色里
第二天清晨,白湖村的祠堂前人头攒动。秦茂山站在高处,清了清嗓子,洪亮的声音压过了底下嗡嗡的议论:“都静一静!今日召集大家,是两件关乎族运的大事!”
当秦茂山紧接着宣布将配备两名书童、一名婆子,每年花费十八两白银由族中茶山的钱支付时,祠堂前的气氛明显一滞。几个精壮汉子互相交换着眼色,眉头紧锁,低声嘀咕着“十八两啊”、“够多少口嚼谷”
秦茂山提高了声调,目光扫过人群道:“书童人选嘛,书童两个。一个,由思齐本家,大安兄弟家出。另一个,全族适龄男丁抽签定夺,以示公允!昨夜,在祖宗牌位前,神明见证,已抽定——秦丰田!”
人群嗡地一声炸开了锅。被点到名字的秦丰田,一个老实巴交、沉默寡言的庄稼汉子,正蹲在人群边缘,闻言猛地抬起头,黝黑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旁边站着他婆娘,一个瘦小的妇人,脸色瞬间涨红,身体晃了晃,不敢相信,这好事落到了自己家。
“肃静!”秦茂山威严地喝了一声,压下骚动,“还有一事!思齐秀才,名下五十亩免税田的恩典!”此言一出,有安静了起来,无数双眼睛紧紧盯住了秦茂山。免税田!这是实打实的好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