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便是建安二十西年(公元219年),父皇刘备历经苦战,从曹操手中夺取汉中,于沔阳设坛,进位汉中王。然而,汉中虽得,张鲁及其核心教众己远在河北。五斗米教这棵在汉中扎根数十年的巨树,主干虽被迁走,但其盘根错节的根系,早己深深扎入汉中郡的每一寸土地,渗入无数百姓的日常生活和精神信仰之中。
季汉立国后,鉴于与张鲁那段极不愉快的过往,以及五斗米教在民间巨大的潜在影响力对政权的潜在威胁,官方对其态度始终是警惕和压制的。
官府的力量主要集中于郡县和军事据点,对于乡野闾里那些依旧供奉着“三官”、遵循着教义生活的普通信众,只要不聚众闹事,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疏离与防范。
刘擅脑海中的历史风云迅速平息。他收敛心神,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这位神色复杂的安汉将军身上。
“五斗米教”刘擅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朕于典籍史册,略有所闻。张鲁旧事,亦非全然不知。”
站在后世纵观全局的角度,父皇刘备在夺取益州过程中对张鲁的算计与失信,是无可辩驳的政治现实。这“不厚道”,是乱世枭雄生存扩张的冰冷法则。
王平听到皇帝平静地承认知晓,似乎松了口气,但眼中的挣扎并未消失。他猛地一撩战袍下摆,对着刘擅,双膝跪地,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这个动作,代表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分量极重。
“陛下!”王平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低沉而清晰,“臣未效力于陛下及先帝之前,曾为汉中五斗米教中一‘鬼卒’!”
鬼卒!
这个词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刘擅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五斗米教等级森严,“鬼卒”是最基层的普通信众,但也是整个教团庞大基座的一部分。
他明白了王平身上那种既熟悉汉中底层、又对本地某些力量保持微妙距离感的来源!原来根子在这里!
王平没有抬头,继续陈述,语速加快,仿佛怕一停顿就会失去勇气:“臣出身巴西賨人,少时家贫,为求存身,曾入教中。
后仰慕先帝仁德,投身行伍,得蒙拔擢,方有今日。此身此心,早己尽付季汉,绝无二志!
此旧事,臣深藏心底,本不欲再提,恐污陛下清听,亦惧朝野物议”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话锋陡然一转:“然!值此汉中大疫,万民倒悬之际,臣近日于民间巡查,亲见诸多五斗米教信众,其自发所为,竟竟与陛下所颁防疫国策,有诸多不谋而合之处!”
刘擅的眉头挑了起来。这倒是他未曾预料的转折。
“哦?如何不谋而合?”刘擅身体微微前倾。
“其一,隔离!”
王平抬起头,眼神灼灼,“教中自古有‘静室思愆’之规。凡染病者或需祈福者,常被引入单独、洁净之静室,隔绝外人,静思己过或接受符水治疗。
此与陛下所令‘分级隔离’,将病患置于‘死地’、‘生地’分区管理,其隔绝病源之用意,何其相似!”
“其二,焚烧秽物!”
王平伸出第二根手指,“教中崇尚洁净,视污秽为邪魔滋生之源。尤重死者,认为尸身若带病气戾气,需以烈火净化其魂灵,方可升仙。
故其仪式中,有‘柴坛升仙’之举,以柴薪焚烧病故者遗体。此此与陛下严令深埋或火化疫病死尸,以绝疫源之法,岂非异曲同工?”
“其三,净水!”
王平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五斗米教义极重水之洁净,称‘符水’乃三官(天、地、水)神力加持,饮之可祛病消灾。
虽其法多为符箓祝祷,然强调水源需洁净、饮水需谨慎之念,与陛下力推之‘沸水消毒令’,其根本,皆在防病从口入!”
王平一口气说完,胸膛微微起伏,目光恳切地望向刘擅:“陛下!臣非为教派张目!
实乃亲见其民间信众,于官府力有未逮之穷乡僻壤,竟能依其教规旧俗,自发形成些许隔离、净秽之举,虽简陋,亦在无形中延缓了疫气蔓延!
此乃此乃一股可用的民力啊,陛下!”
他再次重重叩首,额头触地:“臣斗胆,恳请陛下!可否可否稍示宽仁,将此等愿遵防疫之法、心向生民之五斗米教众,亦纳入朝廷防疫之体系?
使其力为我所用,或可稍解燃眉之急,更安地方之心!”
厅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王平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刘擅沉默了。作为一个灵魂来自现代的无神论者,他对宗教本能地缺乏亲近感。那些符水、祝祷、升仙之说,在他眼中不过是蒙昧时代的产物。
然而,这一年多身处权力巅峰的经历,早己磨平了他许多来自现代的棱角。他不再是那个可以单纯用科学和理性去评判一切的社畜刘擅,他是季汉的皇帝刘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