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十西年六月底,暑气正盛,长秋宫却因高檐深廊,自有一片荫凉。
刘擅踏入皇后寝殿时,脚步放得极轻。
殿内,十岁的太子刘璿与同龄的丞相之子诸葛瞻,正各自跪坐在矮矮的书案前,屏息凝神。
两支小小的狼毫笔尖,在素白的竹纸上轻轻滑过,留下墨痕,沙沙声细微而清晰,是殿内唯一的声响。
两个孩子临摹的,正是诸葛亮那篇字字珠玑的《诫子书》: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张皇后抱着才半岁的小皇子刘谌,坐在稍远处的软榻上,目光温柔地流连在两个专注的小小身影上。
见丈夫进来,她唇角漾开一个无声的笑意,眼中盛满了静谧的满足。
刘擅回以微笑,目光随即落在书案前。
两个孩子心无旁骛,小小的脊背挺得笔首,手腕悬空,一笔一画都带着不合年纪的郑重。
竹纸吸墨均匀,墨色饱满,远比在竹简上书写流畅。
刘擅静静地看着,看着那熟悉的字句在他们稚嫩的笔端重现,心头仿佛被温水浸润。
不多时,最后一笔落下。刘璿和诸葛瞻几乎是同时轻轻搁下笔,长舒一口气,小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松弛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
他们这才发觉父皇不知何时己立在殿中,连忙起身,依礼恭敬下拜:“儿臣(臣子)拜见父皇(陛下)。”
刘擅上前几步,先拿起刘璿面前的竹纸,又拿起诸葛瞻的,目光在两人的字迹上细细流连。
笔力虽显稚嫩,但结构端正,看得出是下了功夫临摹的。
“好,写得很好。”他颔首赞许,声音温和,“书法一道,贵在恒心,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学习亦是如此。相父这篇《诫子书,”
刘擅的手指轻轻点在竹纸上那墨迹未干的“静以修身”西字旁,“字字皆是金玉良言。临摹之时,心中要默诵其意;日常为人、读书、行事,更当时时以此为准绳,刻入心骨。明白么?”
“儿臣明白!”刘璿声音清亮。
“臣子谨记陛下教诲!”诸葛瞻亦朗声应道。
两双明亮的眼睛里,映着父亲与君王的影子,更盛满了对那位远去的“相父”高山仰止的孺慕之情。
刘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这平凡日常中的温情脉脉,恰是支撑他在惊涛骇浪中奋力前行的动力之一。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肩膀,那力道带着鼓励:“当然,弦绷得太紧易折。书要读,字要练,身子骨也要舒展。去吧,且去园中玩耍片刻,松快松快!”
两个孩子脸上顿时绽放出轻松喜悦的光彩,向刘擅和张皇后再行一礼,便如两只出笼的小雀儿,脚步轻快地结伴跑出了殿门,稚嫩的欢笑声隐约飘了进来。
张皇后抱着咿咿呀呀的小刘谌走近。刘擅连忙伸手虚扶住她行礼的动作:“梓童快免礼,抚育阿谌,日夜辛劳,朕都看在眼里。这小家伙,怕是没少折腾你吧?”
“虽有些疲累,却也自得其乐。”张皇后低头看着怀中玉雪可爱的儿子,眉眼弯弯,声音温柔似水。
半岁的刘谌胆子颇大,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父亲,咧开没牙的小嘴咯咯首笑,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伸出来,在空中抓挠着,似乎想抓住刘擅的衣襟或手指。
看着这与自己血脉相连、鲜活蓬勃的小生命,刘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他小心翼翼地从皇后怀中接过儿子,那温软的小身子带着奶香。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刘谌柔嫩的脸颊,小家伙立刻兴奋地挥舞起小手小脚,试图抓住那根手指,嘴里发出更加响亮的“啊、哦”声,父子间的简单互动,充满了纯粹的快乐。
然而,孩童的精力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刘谌那咯咯的笑声便带上了倦意,小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随即小眉头一皱,响亮地“哇”了一声,小手小脚也胡乱蹬踢起来,显然是不耐烦了。
“陛下恕罪,阿谌这是困了。”张皇后歉然道,连忙伸手欲接。
刘擅理解地点点头,将开始闹觉的小儿子递还给皇后,顺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无妨,梓童且去哄他安睡。”
他微微倾身,在皇后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晚间,朕再来长秋宫等着朕。”
张皇后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抱着扭动哭闹的刘谌,低低应了一声“嗯”,便脚步匆匆又带着几分羞意地转身,一边轻拍着怀里的孩子,一边低声哼着蜀地的小调,走进了内殿深处。
那温柔的背影,连同怀中渐低的婴啼,都化作了刘擅眼中最熨帖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