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武放下水壶,慢悠悠转过身。他穿着件灰色羊毛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倒比田嘉明更像基层干部。&0t;坐下说吧。&0t;他指了指沙,给白色的陶瓷水杯里续满热水。
田嘉明和李尚武在平安的时候,就是上级下,虽有隔阂,但相比于政法委与公安局之间,李尚武与田嘉明有了情感上的亲近。
田嘉明接过白色陶瓷杯,就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也就道明了原委。汇报完后,又补充说道:&0t;李市长,孙海龙那套问话方式,换谁都得炸。&0t;
李尚武倒是更知道些内情,孙海龙这人,对上和对下是两个人,按照东原的说法,这种人是恨不得领导撒尿,他都要帮领导去抖一抖的人,但是面对下面,确是恨不得尿别人身上。周朝政走的匆忙,但也一直很关心这人的进步情况。李尚武已经听说,周朝政一直再给市里面联系,希望能让孙海龙到下面担任政法委书记和公安局长。只是市委领导的意见并不一致,此事尚未成行。
田嘉明喝了几口水,又补充道:&0t;何止是问话?他说我开枪是打击报复,说公安是县政府的工具!这是侮辱!&0t;他猛地扯开警服领口,露出脖子上暴起的青筋,&0t;当年在平安县刑警大队,我追着逃犯跑了三个省,子弹擦着耳朵飞过都没怂过,现在倒要受这种气?&0t;
李尚武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忽然叹了口气:&0t;嘉明啊,你这脾气得改改。政法委是上级机关,孙海龙再不对,你也不能在会议室拍桌子。特别是这事又被李显平书记知道了,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0t;他从抽屉里拿出包烟,弹出一支递过去,&0t;你没来之前,李显平书记刚给我打电话,火气大得很。&0t;
田嘉明捏着烟的手指猛地收紧,:&0t;他还想怎么样?处分我?撤职?&0t;
&0t;那倒不至于。&0t;李尚武点燃烟,烟雾在他眼前缭绕,&0t;但你公安局长的提名,李显平恐怕要使绊子啊。&0t;
这句话像块冰砖砸在田嘉明头上。他张了张嘴,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股子悲凉:&0t;就因为这个?李局长,这是什么事儿,他要是这么干,&0t;这官不当也罢!但孙海龙那番话,我必须讨个说法!不是他政法委,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还不信呢,咱们东原没有了说理的地方。我现在就去找李显平书记,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0t;
李尚武一把拉住他:&0t;糊涂!你现在去找政法委,是兴师问罪还是负荆请罪?&0t;他往窗外看了眼,压低声音,&0t;要相信领导的格局,这事我看你和显平书记之间应当是有些误会,再者,这事有我在,你激动什么?要动我们公安局的人,还是要我点头同意才行。听我的,先回东洪县,这事我来周旋。&0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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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嘉明站起身,田嘉明郑重的看着李尚武,知道李尚武向来是最讲义气,想着自己在平安县的事,田嘉明的心情万般复杂。田嘉明无奈感慨道,活了五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被这年轻人逼到墙角里,苦笑着道:&0t;是我给组织添麻烦了!把我惹急眼了,我真想一枪毙了他们小王八蛋!&0t;
李尚武道:“乱说,咱们的子弹是射向违法犯罪分子的,可不能拿枪和子弹,威胁咱们的同志。”
听到这话,田嘉明微微一愣,想着平安县的三颗子弹,总觉得是个心事,自己在公安局调阅过档案,但是是从县委书记郑红旗办公室里提取了一枚很有价值的指纹。这让田嘉明心里万分的不踏实,总担心东窗事。这种忐忑的心情和高压的情绪,也是让田嘉明的脾气有了些古怪。
田嘉明主动伸出手,道:“局长,我信你。”
李尚武看着田嘉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慢慢坐回椅子上。茶几上的茶水还在晃,像他此刻的心情。他拿起电话,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终究还是按下了李显平办公室的号码。
&0t;尚武啊。&0t;李显平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平静,&0t;田嘉明找你告状了?&0t;
&0t;不能叫告状,李书记,田嘉明同志是老资格的政法系统的同志,他对咱们政法系统是有感情的。&0t;李尚武对着话筒苦笑,&0t;我认识他的时候啊,他就是这样,脾气冲,您别往心里去。他在基层干了十几年,对公安工作有感情,听不得&039;工具&039;这种话&0t;
&0t;感情不能当饭吃!&0t;李显平打断他,钢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0t;公安是纪律队伍,就得有纪律!他田嘉明在政法委大吼大叫,不服管教,对组织的帮助认识不清,东洪县已经有不少人将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嘉明啊,这是什么行为,就是我刚才说的,对抗组织!&0t;
李尚武沉默片刻,拿起桌上的笔随意写着几个数字,说道:&0t;李书记,田嘉明同志可是立过二等功,抓过七十多个逃犯。扫黑除恶,严打整风,他是公安机关的一把尖刀啊。书记,嘉明同志都已经被县人大提名了,这也是市委的意图,咱们可不好在这个关键时候,让市委难看嘛。&0t;
&0t;这些我都知道。&0t;李显平的声音缓和了些,&0t;但规矩就是规矩。下周常委会,关于他的任命,我会保留意见。&0t;
电话挂断的忙音像根针,扎得李尚武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望着墙上的地图,东洪县那个小红点像颗炎的脓包。石油公司的账目、胡玉生的枪伤、田嘉明的提名这些事缠在一起,理不断剪还乱,想了想之后,还是拿起电话,打算找张庆合市长,请市长出面,对东洪的局面,进行调整。
东洪县人民医院的走廊飘着福尔马林与中药的混合气味。胡延坤攥着个蓝布包袱,脚步在外科病房门口顿了顿。门里传来胡玉生的咳嗽声,混着拐杖敲击地面的脆响——这小子又在逞强了。
他推门进去时,正撞见胡玉生拄着拐杖往窗边挪。右腿的绷带像块沉重的墓碑,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嘴角的抽搐。夕阳透过窗户上的铁栏杆斜照进来,在绷带上投下交错的阴影,倒比他那张脸更显凄凉。
&0t;开灯干什么?&0t;胡延坤伸手拉灭开关,日光灯管&0t;滋啦&0t;响了两声暗下去,&0t;天还没黑透,浪费电。&0t;
胡玉生踉跄着坐回病床,拐杖&0t;哐当&0t;砸在地上:&0t;爸,您这老脑筋能不能改改?医院的电不要钱!&0t;他抓起苹果就啃,汁液顺着下巴滴在被子上,&0t;您来就为了关灯?&0t;
胡延坤没接话,从包袱里掏出个搪瓷缸,里面是炖得黑的排骨汤。他往碗里倒时,胡玉生突然别过脸——绷带缝隙里渗出来的血渍混杂着药水显得很是凄惨,在夕阳下的映照下,很是奇葩。
&0t;腿还疼不?&0t;胡延坤用勺子搅着汤,热气模糊了老花镜,&0t;医生说你这伤口得养两个月,我看你啊还是别乱动。&0t;说完,就扶着胡玉生上了床,给胡玉生盖了被子。”
胡玉生道:“爸,您就别问我疼不疼了,能不疼嘛?我是在床上,腿不知道是冻的还是麻的,没了知觉嘛。”
胡延坤心疼儿子,就又嘱咐道:“医生都说了,安心养一养吧。”
&0t;养?我能安心养吗?&0t;胡玉生猛地拍向床头柜,搪瓷缸子震得蹦起来,&0t;石油公司乱成一锅粥,田利民和吕振山他们领导不了这么多人。还有啊,这个田嘉明,到底被抓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