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t;你自己是不会记得的。须得问母亲才知道。&ot;
&ot;……&ot;
&ot;母亲又不在这里。竟没有出过疹子。哈哈哈!&ot;
沛君在床上醒来时,朝阳已从纸窗上射入,刺着他朦胧的眼睛。但他却不能即刻动弹,只觉得四肢无力,而且背上冷冰冰的还有许多汗,而且看见床前站着一个满脸流血的孩子,自己正要去打她。
但这景象一刹那间便消失了,他还是独自睡在自己的房里,没有一个别的人。他解下枕衣来拭去胸前和背上的冷汗,穿好衣服,走向靖甫的房里去时,只见&ot;在白帝城&ot;的邻人正在院子里漱口,可见时候已经很不早了。
靖甫也醒着了,眼睁睁地躺在床上。
&ot;今天怎样?&ot;他立刻问。
&ot;好些……&ot;
&ot;药还没有来么?&ot;
&ot;没有。&ot;
他便在书桌旁坐下,正对着眠床;看靖甫的脸,已没有昨天那样通红了。但自己的头却还觉得昏昏的,梦的断片,也同时闪闪烁烁地浮出:
‐‐靖甫也正是这样地躺着,但却是一个死尸。他忙着收殓,独自背了一口棺材,从大门外一径背到堂屋里去。地方仿佛是在家里,看见许多熟识的人们在旁边交口赞颂……
‐‐他命令康儿和两个弟妹进学校去了;却还有两个孩子哭嚷着要跟去。他已经被哭嚷的声音缠得发烦,但同时也觉得自己有了最高的威权和极大的力。他看见自己的手掌比平常大了三四倍,铁铸似的,向荷生的脸上一掌批过去……
他因为这些梦迹的袭击,怕得想站起来,走出房外去,但终于没有动。也想将这些梦迹压下,忘却,但这些却像搅在水里的鹅毛一般,转了几个围,终于非浮上来不可:
‐‐荷生满脸是血,哭着进来了。他跳在神堂〔5〕上……那孩子后面还跟着一群相识和不相识的人。他知道他们是都来攻击他的……
‐‐&ot;我决不至于昧了良心。你们不要受孩子的诳话的骗……&ot;他听得自己这样说。
‐‐荷生就在他身边,他又举起了手掌……
他忽而清醒了,觉得很疲劳,背上似乎还有些冷。靖甫静静地躺在对面,呼吸虽然急促,却是很调匀。桌上的闹钟似乎更用了大声札札地作响。
他旋转身子去,对了书桌,只见蒙着一层尘,再转脸去看纸窗,挂着的日历上,写着两个漆黑的隶书:廿七。
伙计送药进来了,还拿着一包书。
&ot;什么?&ot;靖甫睁开了眼睛,问。
&ot;药。&ot;他也从惝恍中觉醒,回答说。
&ot;不,那一包。&ot;
&ot;先不管它。吃药罢。&ot;他给靖甫服了药,这才拿起那包书来看,道,&ot;索士寄来的。一定是你向他去借的那一本:《sesaandlilies》〔6〕。&ot;
靖甫伸手要过书去,但只将书面一看,书脊上的金字一摩,便放在枕边,默默地合上眼睛了。过了一会,高兴地低声说:
&ot;等我好起来,译一点寄到文化书馆去卖几个钱,不知道他们可要……&ot;
这一天,沛君到公益局比平日迟得多,将要下午了;办公室里已经充满了秦益堂的水烟的烟雾。汪月生远远地望见,便迎出来。
&ot;嚯!来了。令弟全愈了罢?我想,这是不要紧的;时症年年有,没有什么要紧。我和益翁正惦记着呢;都说:怎么还不见来?现在来了,好了!但是,你看,你脸上的气色,多少……是的,和昨天多少两样。&ot;
沛君也仿佛觉得这办公室和同事都和昨天有些两样,生疏了。虽然一切也还是他曾经看惯的东西:断了的衣钩,缺口的唾壶,杂乱而尘封的案卷,折足的破躺椅,坐在躺椅上捧着水烟筒咳嗽而且摇头叹气的秦益堂……
&ot;他们也还是一直从堂屋打到大门口……&ot;
&ot;所以呀,&ot;月生一面回答他,&ot;我说你该将沛兄的事讲给他们,教他们学学他。要不然,真要把你老头儿气死了……&ot;
&ot;老三说,老五折在公债票上的钱是不能算公用的,应该……应该……&ot;益堂咳得弯下腰去了。
&ot;真是人心不同……&ot;月生说着,便转脸向了沛君,
&ot;那么,令弟没有什么?&ot;
&ot;没有什么。医生说是疹子。&ot;
&ot;疹子?是呵,现在外面孩子们正闹着疹子。我的同院住着的三个孩子也都出了疹子了。那是毫不要紧的。但你看,你昨天竟急得那么样,叫旁人看了也不能不感动,这真所谓兄弟怡怡。&ot;〔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