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世家的贪婪汲取了江左所有的养分,而司马氏为了权力,心甘情愿地许出了予取予求的承诺。
&esp;&esp;江左从此便无可挽回地败坏了。
&esp;&esp;王丞相又如何?郗司空又如何?
&esp;&esp;再有能耐的治世能臣,面对江左这个畸形的怪胎,都只能让它苟延残喘地稍稍续命,而不能根治其与生俱来的顽疾。
&esp;&esp;郗归垂眼说道:“两军相争,一胜一败,所以胜败,皆决于内因。2江左是自己腐烂掉的。一颗果子,当它从内部开始腐烂的时候,便再也没有人能够再阻拦这个进程。包括你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只是它败坏的帮凶。”
&esp;&esp;“可至少它现在还没有败坏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谢瑾痛苦地说道,“胡马临江,势不可挡。阿回,在大局跟前,这颗果子难道没有在发挥作用吗?毁掉它,便会比如今更好吗?”
&esp;&esp;郗归并未直接反驳:“一栋腐朽的楼阁,固然可以短暂地为行人遮蔽风雨,但终究还会訇然崩塌。到了那个时候,焉知不会砸死更多的人?”
&esp;&esp;“外忧内患,二者孰轻孰重?”谢瑾追问道。
&esp;&esp;郗归却笑了:“你看,你也会说,外忧内患,孰重孰轻。所以大敌当前,我予桓氏刀枪,桓氏为我市马,又有何不可?”
&esp;&esp;她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谢瑾的胸膛:“玉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啊。”
&esp;&esp;谢瑾却没有笑,他握住郗归的手,郑重地说道:“阿回,无论你想要做什么,都还不到时候。”
&esp;&esp;“当然。”郗归也收敛了神色,带着几分认真,几分嘲讽,“腐朽的楼阁也可物尽其用,我不会急着推倒它。”
&esp;&esp;“当然,你也尽可以捍卫它。”郗归漠然补充道。
&esp;&esp;“我们不是敌人。”谢瑾不明白,为何好端端地,又谈到了这样剑拔弩张、图穷匕见的地步。
&esp;&esp;“我们当然不是敌人。”郗归重新坐在榻上,“我们一样地追寻正确,一样地渴望安定,当然不是敌人。”
&esp;&esp;她甚至不得不承认一个残酷的事实:“你与阿兄尚且算不得敌人,我们又如何会是敌人呢?”
&esp;&esp;谢瑾原本还因郗归的言语而感到安心——哪怕是粉饰,哪怕是哄骗。
&esp;&esp;可随即便被郗归的后一句话当头泼了一盆冰水。
&esp;&esp;郗岑的存在会时刻提醒他,自己与郗归之间还横亘着一条性命,纵使那并非出自他与郗岑的本意。
&esp;&esp;他说:“我们岂止并非私敌?阿回,我们是爱人。”
&esp;&esp;“呵,爱人?”郗归嘲讽地笑了一声。
&esp;&esp;“可爱又能够有什么特权呢?”她厉声问道,眼中渗出了眼泪,“作为挚友,你与阿兄之间,难道没有朋友之爱吗?还不是要争个你死我活?阿兄对我,难道没有兄妹之爱吗?可他却这样将我一人抛在世上?”
&esp;&esp;谢瑾看到郗归眼中的痛色,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esp;&esp;他感受到了襟前浸湿的眼泪,后悔得无以复加:“对不起,阿回,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提起。”
&esp;&esp;“你看,直到此刻,你也只说不该提起,而不会说不该与我阿兄相争。”
&esp;&esp;“我——”
&esp;&esp;郗归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任由谢瑾将她抱在怀中:“无需多言。玉郎,我们每个人,首先都是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人,然后才是谁的亲人、谁的爱人、谁的朋友。我们出身在这样的家族,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权力利益相距不远,谁都不必为了生计忧心,是以都比寻常人更加在意自己理想。”
&esp;&esp;谢瑾听到她说:“人人心里都有一个大同世界,有一幅宏伟蓝图,谁都不肯承认自己是错的,我们都想完成自我实现。”
&esp;&esp;郗归的语气很是平静:“时间会证明一切,但时间绝不白白证明。在流淌的岁月中,我们要自己尝试,自己斗争,甚至彼此刀戈相向。”
&esp;&esp;“我绝不会,阿回,我绝不会。”谢瑾紧紧抱住郗归,丝毫不肯放松。
&esp;&esp;“不要做出这样的承诺。”郗归睁开眼帘,“因为我不能承诺。”
&esp;&esp;“你听过玉碗被烧裂的声音吗?”谢瑾很想这么问,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esp;&esp;他的心好似一只单薄的玉碗,在熊熊的烈火中,一点点爬满了蛛网似的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