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谢蕴陷了进去,王定之陷了进去,孙志也陷了进去。
&esp;&esp;可他们三人至少留下了姓名。
&esp;&esp;那些无辜惨死在上虞县的青壮,那些在会稽城中被误杀的平民,他们甚至连名字也不会留下,只能在千古之后,成为孙志之乱的一个可怜注脚。
&esp;&esp;失控
&esp;&esp;郗归轻轻打开郗如紧握的拳头,抚摸着她掌心的红印,落下了几滴清泪:“天理昭彰,所有犯下大错的人,都会付出他应付的代价,你的父亲会去帮你报仇的。”
&esp;&esp;郗如紧紧盯着郗归的眼睛:“父亲会帮我杀了他们吗?那些作乱的暴徒,父亲会杀光他们吗?”
&esp;&esp;“不可能的。”郗归闭了闭眼,平复心中的万千思绪,“那些人都是江左的子民,无论是什么人前去平叛,都不会杀光他们的。”
&esp;&esp;“可他们都是叛民!他们全都该死!”郗如再一次地、咬牙切齿地说道。
&esp;&esp;“可他们也是被逼到这个地步的。世族无端抢占民田,上虞县令杀害数十无辜青壮,而后又相互勾结,羁押村民,掠卖百姓。”郗归残忍地指出了一个事实,“如果王定之早早地阻止这些事,如果他早早地处置了这些人,这场动乱根本就不会像如今这般严重。那些所谓的叛民,之所以会做出如此暴虐的行为,不过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人皆有求生之心,那些人固然错了,可我们所有人却都该为这个错误负责。”
&esp;&esp;她的下巴轻轻靠在郗如的发顶,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阿如,你恨错人了。在江左,世家大族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农民本是最温良不过的阶级,他们根本不会轻易得罪任何大族。可即便如此,这些人还是冒险叛乱了。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esp;&esp;郗如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esp;&esp;郗归缓缓开口,带着一种连她自己也未察觉的慈悲和怜悯:“国之四民,士农工商。四者之中,农民是受压迫最深最切的阶级。他们没有读过什么书,不懂得许多大道理,可却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苦难。而这些苦难,无一不是官吏豪强强行加诸他们的。”
&esp;&esp;“他们终年劳作,却仍要忍受饥馑,一旦家中生变,便要卖妻鬻子,骨肉分离。”
&esp;&esp;“他们明明已经忍受了如此多的苦难,却仍要因为台城和世族的私心,被驱赶着上战场,成为人人都瞧不起的军户,甚至因此失去自己的性命。”
&esp;&esp;“阿如,他们这样走投无路,又安能不拼死一搏、报仇雪恨呢?”
&esp;&esp;“可姨母从未害过他们!”郗如哭着喊道。
&esp;&esp;“可并不是只有亲自举起屠刀才叫迫害!你我的锦绣华服,哪一样不是建立在压迫剥削下民的基础之上?谢蕴去会稽之前,我便反复叮嘱,之后又屡屡去信相劝,可她又做了什么?她明明最清楚王定之的无能,却还要怀着侥幸,将其推上会稽内史的位置。上虞的乱政本来尚可挽回,可她根本不以为意!”
&esp;&esp;“姨母只是一个妇人,她又不是会稽内史,这些事情与她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由她来付出代价?”
&esp;&esp;“因为是她一步步地推着王定之坐上了这个他原本不配拥有的位置,因为王定之对她从来都惟命是从,更因为在下民们的眼里,她享受了作为内史夫人的一切,所以他们根本就不会管她究竟是不是无辜。”郗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阿如,我当然同情你的姨母,我可以与你一道哀伤,可以陪你为她流泪。可是阿如,动乱之下,可怜的绝非零星的几个人。你若要恨,便该去恨真正的罪魁祸首,恨造成这一切的人,而不是去恨那些被裹挟的可怜下民。”
&esp;&esp;郗如缓缓摇头:“那些杀了人的暴民,难道就可以逍遥法外吗?”
&esp;&esp;郗归郑重地看向郗如:“首恶必除。除此之外,若有趁机作乱的,滥杀无辜的,也会一并枭首,以儆效尤。”
&esp;&esp;既然台城上下都已经决定将平叛的重任甩给北府军,那么无论他们愿不愿意,都无法阻止这一事实——平叛的章程,将出自郗归之手。
&esp;&esp;动乱之后,顾信仓促写就的温述
&esp;&esp;天色依旧阴沉,江风阵阵,吹得船头的旗帜猎猎作响。
&esp;&esp;郗归收回目光,轻叹一声:“山雨欲来风满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