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窗外的风像被谁掐住了喉咙,断断续续地呜咽着,树影在墙上扭曲成鬼爪的形状。我本不该在这个时间醒来,可一种说不清的寒意从脚底爬上来,像是有人用冰凉的手指,一寸寸地抚摸我的脊椎。
我睁开眼,书架角落有光。
那不是电灯的光,也不是月光。它幽幽地泛着青灰,像从地底渗出的磷火,忽明忽暗地跳动。我屏住呼吸,缓缓坐起,心跳在耳膜里擂鼓。那光的源头,是一本从未见过的古籍。
它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山海经》与《酉阳杂俎》之间,仿佛早已潜伏多年,只等今夜现身。
我赤脚踩在地板上,冷得像踩在冰面上。靠近时,那本书缓缓浮起,离架三寸,封面在微光中显现——篆书三个字:《禁物之典》。笔画扭曲,像是用指甲在腐皮上刻出来的,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我伸手想碰,指尖刚触到书脊,一股刺骨的寒意猛地窜入骨髓。我猛地缩手,却发现指尖已染上一抹暗红,像干涸的血。
书页自动翻开。
第一页,空白如雪。可几息之后,墨迹如活物般从纸纤维中渗出,缓缓凝聚成字:
“《归魂图》,癸亥年柳无尘作。摄魂三十七,归身九次。现藏于……”
字迹工整,却透着诡异的死气。我盯着“摄魂三十七”几个字,胃里一阵翻搅。三十七个魂魄?被谁摄?归身又是归向何处?可还没等我想明白,那行字的末尾忽然渗出一道鲜红,像泪,又像血,迅速蔓延,将“现藏于”三个字彻底覆盖。
血泪。
我倒退一步,心脏几乎要撞出胸腔。可那本书仿佛有意识,书页哗啦啦自动翻动,纸张摩擦的声音像极了女人低泣。翻到某一页,动作戛然而止。
新浮现的标题,是四个墨黑小字:
《纸新娘》
字迹未落定,整页纸竟开始微微鼓动,如同腹中藏有活物,正试图破纸而出。我瞪大眼,冷汗顺着鬓角滑下。那鼓动越来越剧烈,纸面竟裂开一道细缝——
一只苍白的手,从纸中缓缓探出。
指甲涂着暗红蔻丹,手腕上缠着褪色的红绳,像是婚礼时戴的。那只手悬在空中,轻轻一勾,仿佛在召唤什么。我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缓缓转向我,五指张开,掌心浮现出一个名字:
柳无尘。
就是那个画《归魂图》的人。
我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仍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的,是那本《禁物之典》。可刚才……是梦吗?
不。我的指尖还残留着那股腥冷,而书页上的标题,依旧写着《纸新娘》。
我颤抖着翻开下一页。
纸面泛黄,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燎过。文字以极细的墨线写就,仿佛怕惊醒什么:
“纸新娘,非人非鬼,生于怨誓,成于冥婚。以处子生辰八字为引,以亡者婚书为契,以七七四十九日纸扎祭礼为骨,以未亡人之泪为血。成形之日,魂归纸中,身披嫁衣,永不得脱。”
我读到这里,喉咙发紧。可更让我心颤的是下一段:
“癸亥年冬,北岭柳家独女柳无尘,许配城南陈氏子。婚前三日,陈氏暴毙。柳家悔婚,无尘自缢于闺房。临死前咬破指尖,在婚书背面写下血誓:‘生不能同衾,死亦要共枕。若天地不容,我便化纸为妻,入你棺中。’”
“三日后,陈氏出殡。棺木行至半路,狂风骤起,红纸漫天飞舞,如雪如蝶。棺盖自开,一纸人立于其中,头戴凤冠,身披红嫁衣,面容与柳无尘一般无二。棺木落地,纸新娘缓缓走下,牵起棺中尸手,拜天拜地,拜亡夫。”
“礼毕,纸新娘转身,望向柳家方向,轻声道:‘我已履约,你们……该还我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