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提着裙裾奔出御书房,月白的衣袂在夜风中翻飞如鹤翼。
她走得极快,绣鞋踏过宫砖出细碎的声响,却始终甩不掉身后那个沉稳的脚步声——任冰就这样隔着三丈距离,靛青长衫融在夜色里,唯有腰间悬着的鎏金鱼袋偶尔泛着微光。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踏过宫门外的青石长街,三更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惊起檐下一只夜栖的寒鸦。
雪儿蓦地停住脚步,抬眸时,那扇熟悉的朱漆大门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入眼帘——沐恩居的匾额早已褪去鲜亮,可门环上缠绕的红绸却依然明艳如初,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固执地等待着什么。
她指尖悬在门前三寸,忽然想起去年深秋,那时她化名“子墨”,一袭男装住进这别院。而正是那时候,任冰将一把铜钥匙放进她掌心,“从此这院子,只认一个女主人。”
雪儿推门的“吱呀”声惊醒了门房的小厮。那半大小子揉着惺忪睡眼,灯笼昏黄的光映着他稚气未脱的脸。
待看清眼前人时,他明显怔了怔——这素未谋面的姑娘一袭白衣胜雪,眉目如画却带着几分凌厉。
“这位”小厮刚要询问,余光却瞥见了随后而至的任冰,顿时眼睛一亮,“少爷!”他忙不迭地整了整歪斜的衣领,“阿全还以为您今夜受封后要回主宅,老爷特意备了”
话未说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自家少爷的目光始终落在那白衣女子身上,那眼神他从未见过——像是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望着随时会消散的月光。
小厮识趣地咽下了后半句话,悄悄退到阴影里。
夜风裹挟着海棠花淡淡的香味儿扑面而来,雪儿继续向前走着,脚步不自觉地停在那株老桂树下。
月光透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恰似那夜他们醉卧在此处时,衣袂交缠的模样。
她记得任冰醉眼朦胧地拉着她的衣袖,含混不清地说着“别走”,也记得他温热的手掌无意识地扣住她的五指,仿佛生怕她消失。
“别撞到我娘子。”
记忆里,任冰醉得脚步踉跄,却在孩童冲撞而来的瞬间,本能地将她护在身后,她闻着他衣襟上浓烈的酒气,那句意识模糊时脱口而出的话,让人恍惚以为那就是“永远”的味道。
可“永远”有多远呢?
雪儿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树皮。她想起表哥也曾信誓旦旦地说喜欢她,说要娶她,可转眼间,他已成为别人的夫君,此时恐怕孩子都已出世。
而眼前的任冰,口口声声说要与她共度余生,可若有一日,权势、家族、甚至另一份温柔绊住了他,他又会如何选择?
——人心易变,誓言如风。
她曾失忆,曾漂泊,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迷茫。哪怕忘记过自己是谁,她也未曾质疑过自己的选择。
可如今,站在这个曾让她心动的地方,她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敢相信,这世间真有一生一世的钟情。
夜风骤歇,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咳划破寂静。任冰的身影斜斜映在青石板上,指尖捏着的那封和离书已经变形,而朱砂印章却红得刺目。
他突然抬手扣住雪儿手腕,将人抵在桂树躯干上。树影婆娑间,任冰眼底翻涌着近乎偏执的暗芒,“公主的玺印已碎,九王的囚笼已破,连圣上都亲笔写下赐婚诏书。如今这世间,还有什么能阻隔你我?我倒要听听,能让你转身就逃的理由,还剩什么?”
“你明知道我最恨这些。”雪儿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将军府?兵部职方司?下一步是不是该给我打副金镣铐,亦或是”
“你爱我吗?”任冰突然截断她的话,眼神灼灼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