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逆光而立,正午的日轮恰悬于鬓角,将半边面容镀上金边,“这摘星台上,说话清静。”
圣上脚下微微踉跄了一步——这百米高塔之巅,罡风猎猎,吹得他龙袍翻飞如旗。他下意识抓住身旁残破的塔柱,指节有些白,却很快又松开,背在了身后。
他的面容显得格外苍白,唇角勉强扯起的弧度像是被无形的丝线吊着,连带着眼角的纹路都在微微抽搐。
“倒是个新奇的体验。”圣上的声音裹挟在呼啸的风里,尾音不受控制地颤。他的目光扫过脚下如棋盘般的皇城,又掠过远处蚂蚁般蠕动的追兵,最后才落在雪儿脸上。
雪儿看见他喉结微动——那是一个吞咽的动作。这位九五之尊的鬓角已被冷汗浸湿,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但他眉宇间的威仪却分毫未减,反而因这险境更添几分锐利。
圣上缓缓将右手负于身后,左手却在宽大的龙袍袖中紧握成拳,微不可察地颤抖着,想必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
雪儿忽然抬眸,眼底似有霜雪凝结,“陛下可曾有过真心相待之人?是结多年的皇后?还是宠冠六宫的贵妃?”
莫承乾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恍惚,“朕”他喉头滚动,这个最简单不过的自称,此刻却像卡着根刺。
雪儿忽然逼近一步,“陛下日日坐在那金銮殿上,可还记得真心究竟是何等温度?”
她说着猛然攥住圣上腕间悬着的翡翠念珠,用力一扯,珠串应声而断,十八颗翡翠滚落塔砖,出悦耳清响。
她抬脚碾碎一颗翡翠,“您执掌生杀大权,要谁生便生,要谁死便死,要任冰娶谁,他就必须听命。”说着又一颗翡翠被踢下高塔,“可曾问过长乐公主,夜夜对着龙凤喜烛垂泪的滋味?”
圣上脸色骤变,龙袍下的手臂青筋暴起。
“如今任冰用战功换一纸和离,您明面上是准了,暗地里却用莫须有的罪名欲将他置于死地!这就是您教万民景仰的君父之道?”
雪儿倏然欺近,朱唇几乎贴上圣上耳廓,吐息如兰却字字如冰,“直到此刻陛下仍在疑心是任冰主使?”
她低笑一声,满眼鄙夷的神色,“那个痴人至今仍将您奉若神明,便是梦回时分都不敢有半分不敬”
她猛地后撤三步,一字一顿道,“可惜他沥血守护的锦绣乾坤早该换新天了!”
“你要替任卿行大逆之事?”圣上声音陡然拔高,龙袍下的手指却微微颤。
“大逆?现在倒记得称他一声任卿了?陛下可曾数过,从金銮殿到雁门关外,有多少个这样的‘任卿’正用血肉为您筑这太平盛世?”
“任家七代忠烈,满门热血都泼在您的朱墙之上!他十六岁执掌六扇门,十二年来,荡平朝野奸佞时,他在;肃清江湖匪患时,他在;您要他斩逆鳞、碎反骨时,他何曾有过半分迟疑?!”
她忽然凄厉一笑,眼尾却滚下两行灼人的血泪,“陛下可知,您这‘天恩浩荡’的赐婚,生生折断了九霄鹰隼的翅膀,让他夜夜困在这锦绣牢笼里对着不爱的女子,演什么夫妻情深?!”
莫承乾猛然忆起——那日长乐大婚前几日,任冰正奄奄一息地躺在衙门里。任汉文跪在御书房外整整一夜,额头磕得鲜血淋漓,“犬子与那江湖女子已许下白之盟,求陛下收回成命”
而自己呢?竟趁着任冰昏迷不醒,以“冲喜”之名,命座御医用参汤吊着他一口气,硬是让侍卫架着他拜完了天地。
此刻听着雪儿字字带血的控诉,他忽然觉得胸口闷。
原来这世上真有人,宁可不要荣华富贵,不要功名利禄,只要那一颗真心。
“你要如何?”他喉间滚出的声音嘶哑如裂帛,仿佛每个字都沾着血气。
“我要如何?我要陛下亲笔御批——允任冰解甲归田!不是乞骸骨,不是告病还乡,是要让这个被您折断傲骨的将军,光明正大地踏出这朱漆宫门!”
“这当真是任卿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