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可说到最后,这位严谨的医学工作者,为了安慰一个失去母亲的男孩,拍着江代出的肩膀说,孩子,别想了,有时候这都是命。
&esp;&esp;少年失恃,见者哀之。
&esp;&esp;江代出离开医生的办公室,走楼梯直下负一层,找到一脸胡茬,像尊石像般僵立在年美红身边的贺伟东。
&esp;&esp;没当着他妈的面,而是拖出去后,用力挥出他妈一直拦着他挥的那拳,声嘶力竭地重复着:贺伟东,是你害死我妈的!
&esp;&esp;而那个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的男人,直至被打到头破血流也不躲闪,甚至没有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
&esp;&esp;最后被人拉开,还自己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esp;&esp;这一次,贺繁冷眼旁观,没拦江代出,只是在他打痛快了颓然坐地后,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esp;&esp;年美红的后事由请来的“先生”帮忙主持,操办得肃穆而庄重。
&esp;&esp;她的衣服是年秀玲给选的,帮她擦了身,挺着大肚子亲手给她换上的。
&esp;&esp;一身亮色衣裙,配着秀丽的妆容,整齐的发髻,让她看起来只像安然睡在停灵的木棺里。
&esp;&esp;木棺后面的花圈上挂着一块孝子牌,江代出的名字后面跟着贺繁的。不分远近亲疏,只因江代出比贺繁早生两个小时,所以名字在前。
&esp;&esp;两人都着黑衣,戴白孝,一同给棺前案台上的饭盅里添饭,再摆上水果鲜花,又一同向每一位前来吊唁的宾客鞠躬回礼。
&esp;&esp;年美红做头发的手艺好,人缘也好,厂院儿里来送她的人不少。
&esp;&esp;到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家里那个一直让人弄不清是哪里来的男孩也是她的儿子,只是个中缘由,如今不好细问了。
&esp;&esp;推她去火化的时候,江代出跟贺繁站在外面,跟着先生的指导喊了声妈,又念了好些路上送她的吉利话。
&esp;&esp;贺繁不是
&esp;&esp;悲伤无孔不入,片刻不休,绵密侵蚀着思念亲人的心。
&esp;&esp;送走年美红后,江代出过得浑浑噩噩。
&esp;&esp;也不是多想哭,就是无时无刻不感到胸腔憋闷,像灵魂被抽离后身体不知该怎样呼吸。
&esp;&esp;有时候在家里,他老恍惚地觉得年美红还在,似乎只要他大喊一声妈,就会听到她的回应,看到她边用围裙擦着手边从哪个房间里出来,到他跟前和他说话。
&esp;&esp;江代出与年美红的感情有多亲厚,贺繁看在眼里,深知他一定比自己更难受。可若年美红天上有知,一定不愿意,也忍心看着他们消沉太久。
&esp;&esp;于是贺繁不得不强迫自己抑住哀伤,打起精神,在江代出最痛苦难捱的日子里做他主心骨,带他一起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esp;&esp;开学已经有些天了,料理好年美红的身后事,贺繁跟江代出才回去上课。
&esp;&esp;在殡仪馆守灵的那两天,江代出完全没有合过眼,后来回家也每晚失眠。可有天他忽然又开始嗜睡,在学校一睡一整天,回了家还接着睡。贺繁以为他是太累,除了提醒他吃饭不会叫他。
&esp;&esp;一日寻常放学的公交车上,江代出靠着贺繁的肩膀又睡了一路。
&esp;&esp;路况不好,车子急刹一晃,贺繁伸手扶住他的脸,摸到一把湿凉。
&esp;&esp;而后江代出坐起身问贺繁,有没有梦到过年美红,为什么都好些天了,她一直都不来他梦里。
&esp;&esp;他太想她了。
&esp;&esp;贺繁红着眼睛说自己也没有,不过没有是好事,证明她走得很安心,没有来不及说的话,也没有未了却的愿,定是相信她的孩子可以过好,才放心地不出现了。
&esp;&esp;江代出知道,贺繁那是在安慰他。
&esp;&esp;他觉得相比自己,贺繁真的更像妈,他们一样坚强又温柔,无论生活的风雨再大,再怎么全身淋透,依然会搓热冰凉的一双手,去捂他们爱着的人的心。
&esp;&esp;转眼冬天过去。
&esp;&esp;春光照万物破土,本与人宜,却是这个家里有过的最冷一个春天。
&esp;&esp;期中考后,高二生也和高三一样周六要上半天的课。
&esp;&esp;近来锦阳频繁修路,好好的路面拆了填平,平了又拆,回家的公交车被前方并道的车辆堵得寸步难行,公交司机焦躁地频繁按着喇叭,车窗外破土扬尘,整个天都是灰蒙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