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轻蔑的笑意浮上朱温的嘴角。除了王重荣,这个世界上还从来没有哪个人击败过他。而那个曾经降服过他的河中名将,早已在一年前的兵变中死于非命。曾如日中天的李克用也不过是盘踞晋阳的一只纸老虎。如今的大唐王朝,就像一只游荡的风筝,早已脱离了那个孤独地坐在龙椅上的空虚的躯壳,而他,才是真正手执风筝线的那个人。
鼓声更烈,杀意正浓。朱温缓缓举起了他的左手。那只手在春日的照耀下剧烈地抖动着,就像在亢奋高歌。
随着他的手势,十万大军朝着孤城蔡州慢慢逼近。
箭雨倾泻而下,还有带着巨大的擂炮声呼啸而出的大石,脆弱的躯体不断地倒在飞扬的尘土中,尸体很快就布满了城墙外的广袤原野。
朱温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相信,这样的残酷战斗不过是必须经历的序曲,而真正的高潮将是那个不可逆转的部分‐‐他在万众簇拥中进入蔡州,迎接他的将是山呼海啸般的狂欢。
就像当年黄巢坐在金色大轿中威风八面地进入长安城一样,那个曾让他无数次记起的场面将在中原腹地重演,不过主角换成了他‐‐朱温。
攻城战日益激烈残酷,眼见攻势稍弱,朱温决定亲自出马。
巨大的帅旗在战场上分外耀眼。刀光闪耀,尘土蔽日的战场立即上响起了巨大的欢呼声,那是士兵们在欢呼主帅的登场。
这样宏大夺目的高调登场显然引起了守军的注意。从蔡州城头上飞来如雨的乱箭,守军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集中火力对准帅旗之下的人群进行攒射。
诸将中,王重师最为低调沉默,但沉默内敛之人往往在危急关头最能挺身而出。关键时刻,王重师匹马向前,护在朱温身前。
王重师的长矛技法精妙娴熟,号称冠绝当世。面对呼啸而至的箭雨,面不改色,挥动长矛,将飞射而至的乱箭一一打落,众人只听见叮叮咚咚一阵脆响。
蔡州守军显然被攻城者如此嚣张的态度激怒了,更多的弓箭手转到朱温的方向,疯狂放箭。王重师再厉害也只有一双手,面对越来越凶猛的乱箭,难免有所遗漏。
在万众瞩目下,迎着纷飞的箭雨上演亲临一线指挥的朱温正洋洋得意,没想到一箭猝然而至,正中左腋。巨大的疼痛袭来,朱温几乎栽倒马下。
众亲兵大惊失色,冒死挡住乱箭,护住他们的主帅。
朱温回过神,低头一看,一箭深入肌中,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浸透了战袍。
王重师也不禁变了脸色。周围的亲兵更是手足无措,面色惶恐。
大战关头,军心可鼓不可泄!
朱温桀桀一阵阴笑,紧咬牙关,手上使劲,一把将那杆利箭拔了出来,鲜血淋漓。他甩箭于地,拔刀斩下衣袖,紧紧绑住伤口,然后仰起了头。
&ldo;杀……&rdo;所有人都听到了饿狼一般的嘶叫声,这声音穿过隆隆的战鼓,穿过硝烟弥漫的战场,让每个人都心中一凛。
这头狼又复苏了,正发出令人恐惧的死亡的怒吼。
&ldo;杀……&rdo;数万汴州军跟着他的主帅一起苏醒了,他们就像忘记恐惧没有痛楚的杀人机器,一起涌上了蔡州城头。
刀光凄厉,血肉横飞,蔡州城内外上演着一场生死大搏杀。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汴州大军才缓缓退去。战场上遍布着尸体和残破的兵器,一片肃杀。星光洒落在这片巨大的血肉坟场上,就像在低声吟唱着一首哀歌。
&ldo;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成名万骨枯。&rdo;数年前,当古稀之年的曹松面对那一片片生灵涂炭的战场,悲愤地写出这句千古绝唱的时候,恐怕没有想到,他所见到的,不过只是这个无法言喻的混乱时代血腥大幕的开始。
蔡州城头,每天都在上演着这样的血战,从春末直到深秋。
九月,连绵的秋雨袭击了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原野。两支疲惫之师都已达到了体力的极限。
&ldo;将军,军粮只能维持到月底了。&rdo;敬翔轻轻走进军帐,看着焦躁不安的朱温,安静地说。
朱温看了他一眼,走到帐口,凝视着那座伫立在黑暗中的巨大城墙。
&ldo;罢了,罢了。蔡州之敌已是瓮中之鳖,让他们自取灭亡吧。&rdo;
秋意正浓,汴州城中的菊花都已开了吧?&ldo;遥怜故园菊,应傍战场开&rdo;,再不回去,菊花都要谢了。
&ldo;撤军。&rdo;他挥了挥手,用满带倦意的声音说。
长达三个多月的蔡州围困战就此结束。虽然朱温没能亲自带兵攻下蔡州,但已将秦宗权的主力消灭殆尽,秦宗权的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在全城军民的欢呼中,朱温带领得胜之师进入了汴州。深秋时节,正是菊盛之际,这座城市就如同秋色中的菊花一样,生机勃勃。
一簇簇花团迎寒吐蕊,傲霜怒放,战甲和武器的寒光和秋菊的冷艳交相辉映,映射出浓烈的威严和霸气。
&ldo;满城尽带黄金甲。&rdo;他忽然想起了黄巢当年写下的这句诗,有些嘲讽地笑了笑。真是造化弄人,写诗的那个人早已成了刀下之鬼,而再现如此盛况的,却是在他统领下的汴州。
历史就是这样微妙而奇特,就像给旁观者书写的一段段深刻的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