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虽然表面上洒脱自信,但心里还是惴惴不安。
他很清楚这一战对粱、晋双方的意义。这一战若是败了,不但会丢掉河北,而且将彻底失去战胜河东的机会。
冰冷的深宫内,朱温内心却焦躁如火。他一个人在幽暗的殿内踱来踱去,那颗心跳得越来越快。
从来没有哪次出征像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王茂章的能力他相信,龙骧、神捷军的实力他更了解,可为什么就是摆脱不了这可怕的纠缠?
令人恐惧的不是恐惧本身,而是隐藏在那后面的未知。
无计可施的朱温只好把希望寄托到预言师身上。负责观测天象的司天监被召到了朱温面前。
在面沉如铁的皇上面前,司天监战战兢兢地吐出了一句话:&ldo;太阴亏,不利行师。&rdo;
此言一出,朱温释然。他终于找到了让自己不安的原因。原来是天时不对。
朱温当即派出使者,昼夜兼程追赶大军,要求王茂章领兵返回洛阳。
王茂章当然不敢违抗朱温的军令,虽然大惑不解,也只好带着杀气腾腾的大军掉头南返。
但河北这个巨大的火药桶一旦被点燃,局势的发展便一日千里。一个小小的王镕打开的却是能影响整个天下的潘多拉魔盒。
李存勖亲率精兵,日夜兼程,很快大军已至赵州(今河北赵县)。王镕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倒在李存勖马前,感谢李存勖的救命之恩。
晋军与赵军合流,实力大增。驻扎深州、冀州的杜廷隐立即感到了威胁,告急文书雪片般地飞到洛阳,请求梁军主力立即进驻河北。
李存勖已经逼到了面前,不管天时站在哪一边,朱温都只能迎战。
浩浩荡荡的梁军只好再度转向。面对越来越近的威胁,王茂章传令全军急行,梁军如离弦之箭,直扑赵州。
梁军在河阳渡口顺利渡过黄河,在邢州一带与赶来助战的魏博军会师,军势更盛。
大战一触即发,朱温却愈发忧虑。在镜子里看着自己已经花白的头发,他感到无比沮丧。
他愈来愈明显地感到,曾经的锐气和精力正在离他远去。他不想像前朝那些帝王,为了寻求长生不老而煞费苦心,他只希望,有生之年,自己所有的欲望都能得到满足。
但李克用就像一个恶毒的诅咒,死死地缠住了他。如果在他的有生之年,不能马踏太原,血洗河东,就算当了名义上的皇帝,他也难以安眠。
朱温觉得大脑里轰了一声。&ldo;太阴亏,不利行师。&rdo;司天监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他忽然打了个寒战,这一战如果输了,他将彻底失去战胜李存勖的机会。
这一次,他真的输不起了。
朱温歇斯底里般地冲出寝宫,对着内侍大喊大叫:&ldo;来人,快来人!&rdo;
一匹快马在夜色中冲出了洛阳城,向北绝尘而去。急促的马蹄声里,仿佛还能听见朱温的大喊:&ldo;让大军立即停止前进,驻扎魏州待命!&rdo;
使者昼夜兼程,好不容易赶到魏州,梁军已过境多日。使者心急如焚,换了乏马,继续狂奔。
在河北广袤的平原上,两支庞大的军队正急速地相向而行,在他们前面的某个地方,即将变成血肉屠场。
而在那支浩浩荡荡一路北进的大军之后,一匹渺小而孤单的快马正在疯狂地追赶。
朱温铁青着脸,站在洛阳城头,死死盯着北方的天际。那里,一片阴霾,杀意浓烈。他叹了口气,手里的牌已经打出去了,是赢是输,只有天知道。
朱温派出的特使累死了好几匹马,连过洺州、邢州,终于追上了王茂章。一听朱温又下令大军返回魏州待命,王茂章终于忍不住了,对着累得气喘如牛的使者大发雷霆。
&ldo;大军一出,岂能儿戏?前番令我撤军,结果导致晋、赵合流,失去了进攻的最好时机。现在好不容易重鼓士气,即将与敌决战,又要我退回魏州?如此朝令夕改,如何带兵打仗?&rdo;
火气大盛的王茂章手一挥,大军继续开拔。
使者目瞪口呆,呆立良久,眼见大军越行越远,只好长叹一声,拨转马头,回奔洛阳而去。
十二月末,梁军进驻柏乡(今河北省柏乡县)。
历史往往充满了意味深长的巧合。公元25年,刘秀正是在这里登基称帝,从此走上了光武中兴的辉煌历程。朱温一生崇拜刘秀,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他那样的一代雄主。但朱温肯定不会想到,就在他的偶像登基称帝的地方,竟然会成为自己人生中最大的滑铁卢。
李存勖的军队也正在不慌不忙地向南推进,距离柏乡只有三十里。
面对声势浩大的梁军,李存勖表现出了惊人的勇气和进攻意识。兵力占劣势的他竟然让大将周德威率着四千沙陀骑兵主动出击,冲到梁军军营前挑战。
尚未摸清敌军底细的王茂章不敢贸然出击,下令闭门不出。
敌不动我动。李存勖下令继续进军。第二天,晋军再前进二十五里,将刀尖直接递到了王茂章面前。
王茂章也许是打惯了兵少的仗。在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时候,他挥洒自如,能攻能守,现在手握十万大军,反而显得缩手缩脚。
韩勍、李思安看不下去了,冲进中军大帐,吵吵嚷嚷要求主动出击。王茂章知道这两人是借题发挥,但想到他们在军中的地位,又不敢发怒,只得好言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