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丝毫停息,更多的梁军士兵们涌了出来,他们手里都端着长长的银枪,呐喊着越过正从战马的尸体上抽枪而出的战友,对着扑上来的骑兵一齐刺去。上千条银枪以千钧之力同时刺出,如白虹贯日,势冲天地。晋军骑兵一片又一片地倒在了尘土中,漳水之畔,顿成血肉屠场。
李存勖惊呆了。这就是传说中骁勇无比的银枪效节军!他狠狠地勒住马头,座下战马发出悲切的长嘶,高高奋蹄,几乎把他颠下马来。就在这转眼之间,又有一排密集的长枪刺了过来,晋军骑兵团又一次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惊天动地的战鼓声盖过了战马的嘶鸣和士兵们的哭喊,一杆&ldo;杨&rdo;字帅旗迎风飘扬,一员大将银盔银甲,手提大刀,威风凛凛而来。他的身后是数千骑兵,正从地平线上升起。
&ldo;此战败矣!&rdo;李存勖暗自哀叹,拨转马头,转身便跑。李存勖清晰地听见身后传来梁军士兵们震耳欲聋的嘲笑声,自从征战沙场以来,他还从未有过如此耻辱悲哀的时刻。
杨师厚手下的骑兵并不多,故作姿态地追击一番后便收兵回营。李存勖好不容易收拢败军,稳住阵脚,噩耗再度传来,驻扎张公桥一带的晋军部队慑于梁军声威,竟然连夜向杨师厚投降。张公桥一失,晋军侧翼门户洞开。就算李存勖有天大的胆量,也不敢冒全军被围歼的风险。晋军急速撤回赵州,李存勖的这次南征草草落幕。
回到赵州,看着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的将士们,李存勖面红耳赤。这就像上天对自己开的一个玩笑,当他身处逆境,心无旁骛,奋力一搏时,纵然处于劣势,也能取得辉煌的大胜;而这一次,当他急于求成,孤注一掷时,就算兵力上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也照样一败涂地。李存勖敏锐地觉察到,部下们看自己的眼光已经有了变化,以前对他如神一样崇拜的目光变得游离闪烁,欲言又止。显然,从不会打败仗的战神形象因为这一次不经意的败仗蒙上了一层阴影。
屏退左右,李存勖呆呆地坐在阴暗的屋内,他心烦意乱,缓缓拔出自己心爱的佩刀。刀如秋水,寒气逼人。这把刀曾经在潞州夹寨之战中饮过无数敌兵的鲜血,这把刀曾经在柏乡之战中交给了李建及,硬是在野河把凶悍的梁军挡在了桥下。而现在,刀锋上已隐隐结上了一层秋霜。
刀锋易冷,年华易老,不知不觉,自己已近而立之年。青春无敌,年少轻狂的日子早已一去不返。李存勖摸了摸满脸的胡茬子,顿生一股悲切之意。&ldo;人生世间,光景几何?清酒将炙奈乐何……&rdo;这是父亲在撒手人寰之际留下的最后叹息。毫无疑问,他是带着满腔的不甘与遗憾离世的,但更残酷的是,父亲临走之际却不由分说地抛给李存勖三个沉重的负担,这就像一个毒咒,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他的生命。消灭伪梁,这样一个父亲在世时想都不敢想的巨大任务却要留给他来背负,李存勖忽然觉得荒唐而无奈。他叹了口气,把刀还入鞘中。邢州之战,充分说明了梁军实力仍然不可小觑,朱全忠虽然已死,但他留下的家底仍然足以与河东抗衡。消灭伪梁,遥遥无期,可怜那副沉重的十字架他不知又要背到何时。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人推门而入,正是大将周德威。
对李存勖,周德威怀有一种复杂的感情。李克用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与河东同生死,共荣辱是他坚定的信念,李存勖作为李克用的长子,他自然尽心尽力,全力辅佐。但另一方面,他觉得李存勖还是一个孩子,虽然才华横溢,却常常意气用事,失之浮躁。也许,这是年轻人的通病,周德威常常这样对自己说。所以,他才甘愿冒着得罪李存勖的风险,屡次顶撞,痛陈自己的正确意见。当年柏乡之战,如果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进言,那场具有决定意义的大战也许会是完全不同的结局。
这次进攻杨师厚,他一反常态地没有提出反对,是希望用事实来说服李存勖: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要让情绪蒙蔽了自己的双眼。现在,是自己该站出来的时候了。
&ldo;大王,邢州一战虽然不利,但我以为,不可自怨自艾,我观河北局势,不出数年,必然发生剧变。&rdo;周德威开门见山地说。
这让李存勖颇感意外。他以为,周德威这时候跑来,肯定又要老生常谈,说一番用兵需慎重之类的大道理,没想到周德威一开口,竟然说出了这样振奋人心的话。
&ldo;周将军何出此言?&rdo;
&ldo;杨师厚盘踞魏州已久,专割财赋,私养牙军,自恃兵强,骄横跋扈。朱全忠未死之前,尚能震慑此人,如今朱友贞年纪轻轻,在军中几无根基,刚一登位便封杨师厚为邺王,甚至在诏书中还要避讳其名,对杨师厚极为惧怕。如此君不君,臣不臣,势必难以长久。所以我估计,不出数年,河北必生大乱。我们不如静观其变,以待时机。&rdo;周德威说得有道理,只是这样一等又要等到何时?李存勖沉默半响,叹了口气:&ldo;想不到杨师厚这厮如此难缠,也只好如此了。&rdo;
周德威想了想,又说:&ldo;近日,契丹屡有异动,耶律阿保机大举起兵,诛灭了叛乱的各部落,声威大盛。耶律阿保机此人心机颇深,当年在云中与先王相会时,已隐然有觊觎河东之意,北面边塞之地,不可不防……&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