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群山中艰难跋涉了半个多月,梁军终于到达乐平(今山西昔阳县)。从乐平向西,将一马平川,再无山路阻隔。站在山头,苍茫原野一览无余,晋中平原上看不到一个人影,见不到一匹战马,但刘鄩却嗅到了一丝不祥的味道。晋军大队人马尾随监视,对梁军的意图一清二楚,河东腹地怎么可能不作任何戒备?这分明是请君入瓮的把戏。李存勖头脑敏锐,用兵狠辣,定然已布下天罗地网要致他全军于死地。
刘鄩眉头紧皱,他转过身,端详着自己的部下。山冈上坐满了密密麻麻的士兵,个个面色憔悴,衣甲褴褛,疲惫不堪,正用木然而绝望的目光看着他。刺痛袭上心头。是他把他们带进了这个九死一生之地,如今寸土未复,一仗未打,而军队已损失惨重,战马死亡大半,辎重更是全部丢失。晋军四面合围,自己一支疲惫孤军,干粮又将用尽,莫非要全军覆没于此?
死寂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抽泣,随后声音越来越大,悲伤和绝望的情绪就像瘟疫一样很快席卷了全军。这些平素骁勇善战的猛士,此刻竟全如小孩一般大声嚎哭起来。山风呜咽,群情悲切。
刘鄩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心底。他振作精神,猛冲到人群中,用尽全力高声喊道:&ldo;诸位兄弟,且听我一言!&rdo;见主将发话,众人都停住哭泣,呆呆地看着他。
&ldo;我们长途奔袭来此地,离洛阳已有千里之遥。如今黄河以北,只有我们一支孤军。现在四面八方都有敌军,随时可能绞杀我们,形势确实危急,如果大家要跑,我绝不强留!但大家看看周围,到处都是高山深谷,你们又能往哪里跑?现在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抱成团,拼死杀开一条血路,夺得险要之处据守待援,只有如此,才有活命的希望!&rdo;
众人听他这样一说,都情不自禁地点头。刘鄩唰的一声拔出佩剑,指天发誓:&ldo;我刘鄩就算是死,也必定会竭尽全力,把大家带回中原,让你们再见家乡父老。如若不然,有如此剑!&rdo;刘鄩一咬牙,咣当一声,长剑折为两段。
生死攸关之际,刘鄩以惊人的毅力和勇气,重又点起了这支磨难重重的军队的希望。面对险恶的局面,刘鄩果断放弃了奔袭太原的计划。现在,他必须带着他的疲惫之师,在太行山的群山间继续穿行,跳出李存勖布下的一个个陷阱,回到华北平原,重新找到立足之地。刘鄩率领的梁军在晋中平原的边缘突然掉头,从乐平折向东南,再次扑进了太行山的连绵群山中。
自认为已困死刘鄩的李存勖则开始分兵扫荡河朔地区残余的梁军势力。晋军骑兵从魏州出发,闪击德州(今山东省陵县),守将惊慌失措,翻城而逃。晋军又乘势攻陷澶州(今河南濮阳)。除了坚持不降的贝州(今河北清河县)外,整个河朔已尽数落入李存勖之手。
连绵的秋雨总算停了,温暖的阳光为群山披上了一层柔软的金色,层林尽染,美轮美奂。除了山间的鸟叫虫鸣,群山中一片寂静。刘鄩和他受尽磨难的军队安静地穿行在被大自然打扮得色彩斑斓的大山中。和半个月前相比,这支军队已经摆脱了悲观与茫然,刘鄩的一番话让他们重燃活下去的信心。他们相信,只要能回到华北平原,他们还有与晋人一决雌雄的机会。但刘鄩心里清楚,比起这寂静而孤傲的大山,那毫无遮挡的大平原才是真正危险的杀戮之地。
一个月之后,梁军终于逃离了太行山。他们到达陈宋口(今河北邢台市西),随即迅速冲过晋军重兵把守的邢州城,渡过漳水,一路西进。刘鄩眼里只有一个目标‐‐魏州以北的临清。那里是天雄军的后勤基地,他知道,在那里可以找到他的士兵们几乎望眼欲穿的东西‐‐粮食。
但河朔局势恶化之快远远超过刘鄩的想象。梁军刚刚到达宗城(今河北威县)便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周德威的幽州骑兵已到达宗城以北不远的南宫。更悲惨的是,刘鄩派到北面巡逻的骑兵被晋军捕获,梁军准备夺取临清补充军粮的消息被周德威获知。周德威立即率着骑兵呼啸而下,从刘鄩的军营旁擦身而过,抢先进驻临清城。而得知梁军离开太行山区西进,李存勖已亲率大军从魏州北上,一南一北两张大网正向刘鄩这支孤军狠狠地罩下。
走投无路的刘鄩此时得知了一个令他惊喜的消息。贝州城仍在梁军控制之中,当河朔地区的其他五州先后向李存勖投降之时,镇守贝州的梁将张源德坚决不降,保住了梁军在河朔的最后一个根据地。刘鄩那支筋疲力尽的军队跌跌撞撞地进入了贝州城。在高大的城墙之内,这支军队一个多月来第一次吃了个饱饭,睡了个安稳觉。
但他们的好梦并没有持续多久。李存勖的大军已浩浩荡荡向贝州猛攻而来。刘鄩与张源德一合计,在晋军的围攻之下,贝州早晚守不住,于是两人合兵一处,放弃贝州,急速南下。刘鄩希望,首先跳出晋军的包围圈,然后在黄河以北找到可靠的落脚点,固守待援。
梁军一路南退,到达黄河北岸的莘县,在这里,李存勖的大军追上了他们。激战猝然爆发,晋军铁骑一波接着一波猛扑过来,梁军措手不及,眼看就要崩溃。危急关头,刘鄩拔刀而起,他站在莘县城头,对着士兵们大喊道:&ldo;兄弟们,我们已经无路可退。守住莘县,就是守住你我的性命!杀人不过头点地,死又有什么可怕!男子汉大丈夫当马革裹尸,跟我一起,和沙陀贼拼了!&rdo;喊声未落,已然挺刀而去,杀入重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