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穿短袖的变成了孟书温自己,但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冷。她只是看着面前红着眼眶的少年,看着他已?经被?水渍打湿的睫毛,有气无力地靠着肮脏的墙壁,缓慢闭上双眼,仿佛下一秒便摇摇欲坠,轰然倒地。豆大的泪珠一滴接着一滴,从岑放苍白的脸颊上坠落。无尽的苦痛与绝望。看到他这副模样,孟书温鼻尖发酸,强忍着泪意,低声说:“岑放,我知道你难过,我知道你从悲伤的情绪里缓不过来。但岑放,人不能和自己的命过不去。你外婆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好好长?大,她不会愿意看见你这么痛苦。”他不愿意吭声,孟书温就安静地陪在他身边,耐心半分不减。正如之前他所做的那样,只是无声陪伴。雨势渐大,兴许岑放之前对待无法消退的情绪只能选择强忍着。如今有她在身边,有她轻柔的安慰与关切,呜咽逐渐转为压抑的嚎啕,痛苦的啜泣声逐渐消散在雨声之中,除了她不会有别人听见。孟书温红着眼,再也?忍不住,将他紧紧拥住。她轻轻安抚着他颤抖的脊背,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安慰:“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雨声逐渐平息,一同休止的,还有他断断续续的抽噎。少年沉默地将头埋进她的脖颈,有冰冷的液体一滴滴滑落,触碰着她的皮肤和神经,让她的心里也?像被?抓挠过,发痒,发疼。“阿温……我没有家?了。”岑放哽咽着,颤抖着,沙哑又?无助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喃喃自语道,“阿温,我再也?没有家?了。”孟书温悄然将眼角的眼泪擦去,在他耳边低声说:“没事了,岑放,以后都会没事了。明天会是崭新的一天,你要努力生活,好好过你未来的人生,你的外婆一定会为你开心。”对孟书温来说,她的人生一直是顺利的,平静无波的,她几乎没有过特别悲伤的时?刻。这是涩雾永远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词汇。人的一生道阻且长,随着时间流逝,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不断闯入生活,又会有人在这过程中悄然远去,从此销声匿迹。孟书温不是没听过别人口中的永远。幼儿园时最好的玩伴童言无忌,常常扎着两个可爱的小辫子,和她关系好得难舍难分,形影不离,总是拉着她的手说:“我们要做永远的好朋友。”后来大家上了不同的小学,即使同在川沂这座城市,却再?也?没碰见过?。长大以后,阅历有所?增加,许下的承诺不约而同变得小心谨慎又弥足珍贵。说出?的每一个字要仔细斟酌,诺言的时间范围要反复衡量,生怕未来某一天会被列入“失信名单”。这一次的永远是多久?在说出?“好”字的那一刹那,孟书温心里也?没有定数。高中的最后一年可以保证,高考后的一段时间或许也?可以,但她忍不住想,那若干年之后呢。等到她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时候,身边还会有岑放这个人吗?以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但孟书温知道,此时此刻,只有许诺岑放“未来”,才?能救起他。哪怕是欺骗也?好,哪怕终有一日两个人会走向分道扬镳的结局也?好,最起码现在的岑放,她不能弃之不管。那她就如他所?愿,给他一个未来。树摇影动,晚风拂过?。或许是因为岑放已经彻底平静,就连方才?倾盆之势的大雨也?在几分钟后归于停歇。孟书温敛起多余的思绪,错开与他交汇的视线,后知后觉发现此刻坐着的石阶有些发凉,而且是被雨水淋湿后的。面色如常地站起来,孟书温下意识摸了摸裤子,果然已经被浸湿了一些。反正上衣刚才?也?已经被淋湿了,孟书温没放在心上,小声问道:“岑放,你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吧?”兴许是方才?情绪起伏太大,孟书温忽然感觉胃里有点空落落的感觉。又看了看岑放,发现他比前几天上学的时候瘦了很多,估计这几天没有好好吃饭。岑放跟着她站起,把外?套重新披在她身上,声音很低:“嗯。”往前走了没两步,孟书温忽然莫名其妙地哼笑?两声,朝身边的少年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就在方才?,有人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手指,似乎是无意,过?了几秒又碰了碰。“想干嘛,小岑同学?”为了活跃气氛,她努力让语气欢脱了一些,故意逗他。“刚才?我拉你的手是为了安慰你,难道你拉上瘾了吗?”岑放抿抿唇,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垂下还泛红的眼睛,睫毛上颇为可怜地挂着泪珠,低声问她:“可以吗?就一会。”委屈巴巴的样?子。毫无意外?的,孟书温败下阵来,心软得一塌糊涂,只好乖乖伸出?手指,任由他轻轻拉着。路过?那部被暴雨冲刷得已经彻底报废的手机,孟书温脚步停了停,问岑放:“要把它捡起来吗,里面有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岑放摇摇头,语气竟有些平静:“不需要了。里面的联系人只有两个,你,和我外?婆。”拉着女孩的力度不自觉紧了紧。他停顿片刻,继续道:“外?婆已经不在了,即使手机修好,也?不会再?接我的电话?。”视线落到她身上,岑放看着她的眼睛,不自觉有点紧张:“你……答应过?,会永远在我身边。”听到岑放又提及永远,孟书温无端有些心里发慌。她轻轻应了一声,以此给他一些安全感,旋即拉着他自顾自往前走,让晚风吹散她的躁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