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宏成则是一直对着入口坐,一见宁宥进来,便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站着,却思想斗争着,不知这么做是不是算热情到唐突。可既然站起来,他就没打算坐下去,直到宁宥坐下,他也才坐下。宁宥过来,只是冲他微微一笑,便默默坐在他的对面。服务员跟着过来。宁宥微微侧脸点好喝的,又是对服务员微微一笑,才罢。简宏成完全是不由自主地一直盯着宁宥,直到宁宥扭回头又看向他,他才想到不妥,收敛了心中的想法。
简宏成眼睛小,他低垂着眼皮,几乎是闭上眼睛了,不过这样的遮掩方便他开口说话:“我姐电梯挨耳光那天那个时间段,宁恕正好也出现在那大厦。宁恕几乎是定时出现在我弟弟公司仓库周围。我不知道宁恕想干什么,我想知道的是,跟你谈有没有效果。如果没效果,我直接找宁恕。”
宁宥大惊,简宏成的三言两语完全超出她的认知:“你……你说得详细点儿,怎么回事?以及你怎么知道的?”
简宏成看着宁宥的反应,不由得长吁一口气:“你不知内情,让我感觉好很多。我意识到宁恕有问题,首先想到的是与你开诚布公地沟通,寻找解决之道,希望你也是同样的态度。上一辈的恩怨我不想评论,只希望我们都向前看,尽量放开胸怀。我对宁恕的怀疑始自我了解到你和宁恕究竟是谁之后,他的身份触发了我心里的一个谜团,他为什么强拗着想做我弟弟简宏图的朋友,其中似乎有不怀好意的成分。对不起,我不是多心,我自诩看人很准。”
宁宥依然是惊讶:“宁恕与你弟弟?会不会搞错人?宁恕工作很忙。”
简宏成道:“我对我弟弟说的话也不是很放心,才会请个朋友帮我调查一下。对不起,就是俗称的跟踪。这是我必须有的警惕。这本是调查报告,其中重要部分我已经用红线画出。”
简宏成将一本资料推到宁宥面前,宁宥将手放到资料上,却是想了会儿,将资料推回。这个动作,又让简宏成万分欣慰,她信任他。
“不看看吗?”
“不看了。我会跟宁恕谈谈。”
“还有一件事,从这份记录看出,宁恕跟一个江湖人士走得很近。这个江湖人士最近正好与我姐有经济上的来往,我姐在来往中蒙受巨大损失。我分析经过,总感觉江湖人士身后有熟悉我家内情的幕僚。我怀疑宁恕,但没有直接证据。如果宁恕有参与的话,请他收手。我到目前为止还不想为难他。但如果我想动手,对不起,我不会再通知你。”
“江湖人士?”宁宥眼睛已经瞪得滚圆。她有点混乱了,只好从包里掏出本子做一下记录,以免遗漏那么多的重点。
简宏成看着宁宥记录,暂时不说话。他压根儿没看到陈昕儿也进了咖啡厅。陈昕儿大功告成,才有了饿意。可她拐进咖啡厅就一眼看到宁宥与简宏成在一起。她很想冲过去揭穿宁宥在火车上与她信誓旦旦发的誓,可她怕简宏成发火,影响明晚的计划。但她又不愿离开,她得盯着。她叫了吃的,等她吃了两口,一直对着她坐的简宏成都没发现她的存在。陈昕儿心里当然明白为什么,因为简宏成对面坐的是宁宥。宁宥就像黑洞,将所有周围的光线都吸入黑洞。陈昕儿怒火中烧,可还是忽然清醒过来。她有计划。她忍下这口气,挪到背光处。
简宏成等宁宥合上本子,才道:“对,江湖人士。不管宁恕是出于什么目的接触江湖人士,都对他有害无益。别被武侠小说迷惑了。”
宁宥一愣。她只知道宁恕看上去已经给简家造成巨大损失,想不到简宏成还在提醒宁恕当心。她不禁重新认识简宏成:“谢谢,我会跟宁恕谈。”
“好。”简宏成拖了许久,才接着道,“其他没了。”
宁宥却是怔怔地看着简宏成好久,才道:“谢谢。很多事,很多年,都谢谢。”
简宏成觉得自己很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他不禁微笑了,看着宁宥起身走了。
宁宥低头满腹心事地离去,完全没心情留意周围。陈昕儿很想起身拦住,却不敢现身。她又看向简宏成,见简宏成什么都不干,就坐在那儿发呆,一张脸却微笑得能滴下蜜来。过了会儿,她见到简宏成又皱起眉头,有些消沉的样子,继续发呆。陈昕儿知道,那五味俱全的表情,叫由衷。简宏成从未对她如此七情上脸过。
宁宥才刚走出宾馆大门,就接到电话,是宁恕让她就地等着,他这就从停车场过来捎上她。宁宥心中觉得不妙。
果然,一会儿宁恕开车过来,宁宥即便是隔着玻璃窗都能看见他一脸的别扭。门童帮开了车门。宁宥想缓和一下气氛,上车就若无其事地跟宁恕道:“回娘家待遇真好啊,晚上出门还有人管接送。”
“嗯。”宁恕沉默了会儿,没等到宁宥接腔,等不住了,就暴躁地道,“早知道不来了!”
“哟嗬,会撂狠话了啊?你只看到我跟简宏成见面就发狠,你要是得知简宏成跟我面谈的专题是你,会不会把我拉到荒野里扔了?”
宁恕一愣,正好车子到红灯前,他忘了减速,差点儿撞到前车时才险险猛踩住刹车,惹得两人都往前乱扑。
在弟弟面前,宁宥一点儿不掩饰伶牙俐齿,人还趴在仪表盘上呢,嘴上早麻利地道:“慌了?你做了些什么,简宏成了如指掌。可你敢不敢让妈知道?”
“简宏成知道些什么?”宁恕强自镇定。
“你跟一个江湖人物勾结做的那些事,你绕着简宏成弟弟仓库做的那些事,还有你打简宏成姐姐的那个耳光,等等,我记不住那么多了。我不想见简宏成,更不愿接受他的好意,可事关你,我不得不接受。所以,收回你的臭脸,开车吧,后面车子都按半天喇叭了。瞧你紧张的。”
宁恕索性将车拐到路边停下,激动地道:“耳光我打了,简家的损失已经造成了,我很高兴,怎么了?简宏成招架不住,想通过你来威胁我?有种他放马过来跟我对着干。”
“简宏成要真是你嘴上说的招架不住,你急刹车做啥?绿灯亮了半天为啥你没看见?别强充好汉了,收手吧,你不是对手。”
宁恕被戳穿了,急道:“那你想怎么样?每天像你一样冲简宏成伏低做小赔笑脸、装可怜?我自己做事自己当,不用你在简宏成面前做无用功。”
“对啊,我忘了你不是灰灰,你长能耐了,我挡在你前面干什么,该你管我能见谁不能见谁了。你牛,就知道冲我这老弱妇孺使脸色、发脾气。你干吗瞪我?在家里人面前使性子,你能啊,真长大了,真长能耐了,真不愧是宁总,一方诸侯,了不起……”
“你甭挤对我,你才不弱,郝青林在你面前全无招架之力,你一直压着郝青林一头,你还自以为委屈呢……”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宁宥不禁想到郝青林骂她是披着羊皮的狼了,不由自主地浑身细胞进入一级战备。
宁恕也火大得口不择言:“郝青林外遇时,妈就跟我议论过,你其实是厉害人,郝青林是结婚后被压得死死的才发觉货不对板……”
宁宥听得怒火中烧,打开车门,又一脚踢开,下车走了。
宁恕愣了一下,立刻噤声,到底从小到大姐姐的余威尚存。可他愣了会儿,便一声不响地狠狠甩上车门,开车扔下宁宥走了。当他憋着一团火气回去,找半天找到一个车位停住车,下车关上车门,才想到坏了,说是接人的,现在他一个人怎么能回家。可他也不愿低头回去找,抱臂坐在对着楼道入口的喷水池石阶上生气。
一阵夜风吹过,宁恕忽然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禁警觉地回头,等看清背后是波光粼粼的水池,才想到这个位置的背后不可能有人,可满手臂的鸡皮疙瘩已经粒粒爆绽。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宁恕心头的寒意渐渐升起。宁恕终于意识到,在对简家的战局里,如今,他也站到了明处。而且他都想不到简宏成已经闷声不响地对他调查了好久,知道了那么多。他觉得,今天简宏成会见宁宥,与其说是威胁,更不如说是递上战书。往后,站在他面前的,将不再是简敏敏,而是简宏成。
宁恕狠狠按压手臂上的皮肤,试图压平爆绽的鸡皮疙瘩,可徒劳无功。他开始恨自己的胆小如鼠。果然被姐姐戳中,他似乎从小到大都逃不过姐姐的锐利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