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只听说夺天下,守天下,居然还有归还的。。。。”
他其实该开心的,但只还是忍不住,忍不住茫然,如果这样简单,这么多年来叶家先辈们的努力又怎么算,几代人赔了几辈子,本以为要有铁有血才洗刷得了曾今的屈辱,要尸骨堆满王座才换得回本属于叶家的天下。可天下到底是谁的呢,谁又说得清,有权有势,有兵有马,有财有力,天下爱是谁的就是谁的。
“是不是只要叶氏的子孙就可以?”
“。。。。或许理论上是。”他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他本是在等叶家的人,但叶孤城实在很好。
“我知道了。”
说完他也不等王爷反应,转身告退了。他已经不适合留下来了,留下来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安定王就这么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恍如时光倒流,二十多年前也有这么个雪白的背影这样走出这扇门,这样坚定不带一丝犹豫。他霍的站起身,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过一瞬有些迷惘恍惚的眼神清醒了,那时他不也是这样,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叶孤城的身影已在视线中消失了好久,他垂了手,慢慢闭上眼,闭上眼里汹涌的苦涩,转身回到屋里,他眼角的细纹似乎更深了些。
叶孤城本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尽管身边总是鲜花美女环绕,但那只是属于白云城主的排场,属于叶孤城的寂寞一点没因此减少。他挑了挑僻静的路,冷巷清寂此时却只有他一个人,每走一步那些他本以为已经遗忘的往事便一波一波浮现。
在他记忆里父亲的笑容几乎是不存在的,少时就开始在海里练剑,水压冰冷沉重,那时他却依赖极了这种感觉,就像父亲的感觉。父亲终年不变的白衣,终年不变的冷肃,终年不变的寡言,他以为全天下父子都同他们一般,冰冷疏离的和陌生人差不多,小时候他心里其实是仰慕的,像全天下仰慕父亲的孩子一样,但父亲那永远笔挺高大的身躯从不曾弯过,抚摸他的头,寒冰般冰冷的神情也不曾因他暖过。尽管这样,他仍为他父亲自豪。
父亲应该也是名剑客,而为什么是“应该”,却是因为叶孤城记忆里一次都没见过父亲使剑,可他偏偏有双剑客的手,干净修长,指上的茧子也像是长年练剑留下的,但这双手在叶孤城出生到它主人离世就只碰过一次剑,那次他父亲把家传的宝剑给他,就是现在在叶孤城腰间这把。
他们父子间亘古不变的对话永远只有如下几句:
“今天的功课做完了?”
“功夫练完了?”
“下去吧。”
叶孤城的回答永远都只有“是”,他还有其他能说的吗,没有了,他父亲也没给他机会了,他冷清的性子或许就是这么来的。
但有一次叶孤城记得很清楚,父亲难得跟他多讲了些话,他问他:
“你喜欢剑?”彼时他已开始用竹子做的剑。
“是。”他的眼睛一瞬间亮起来了,像幽夜里的星光。他自然是爱剑的,这份喜爱刻在叶孤城骨子里,其实他还不知道,叶家每个人都是爱剑的。
他父亲沉默了,沉默的甚至令还年幼的叶孤城心生忐忑。他父亲又道:
“你却不能只喜欢剑。”
他迷惑,可他并没有其他什么爱好,又听父亲道:
“还有白云城,你还必须有白云城。”
他眨眨眼,不明所以,他并没有讨厌白云城。可后来他才明白,白云城的含义,他必须喜欢白云城,就算不喜欢,白云城也比须比剑更重要。
那次后没多久父亲就亲手拿了把剑给他,他还记得当时心头的欢喜几乎快涌出来了,为这剑还是为父亲的承认他却已不清楚。
他有时总觉得父亲的肩沉重得很,他时常看他一个人,默立在城墙边上,衣袂被海风鼓得猎猎作响,他却像化作一块石头,石头亘古不灭的寂寞全凝在他身上。彼时他还不知那份沉重叫什么,直到他接过的那一刹那。
照顾他的婶婆说父亲是病死的,万幸疾病似乎没给他的形貌带来太多损害,他直到走的那一刻仍是素净体面。那年他不过八岁,他就已明白自己身为少城主再大的伤悲也不能流露到表面,他身后随时背着白云城,沉甸甸的白云城。
那是父亲第一次摸他的头顶,像寻常人家那样,却也是最后一次了。他听到他敬若神明的父亲竟然在向他道歉,他说:
“我很抱歉,没能等你在长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