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末的日光,已然稀薄得如同隔了层陈年素纱,斜斜地自品幽阁西窗透入,在花鸟座钟上投下几道狭长、暗淡的光带。
光带尽头,恰好落在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上。
纸是上好的熟宣,墨色清雅,晕染得极有分寸。画卷之上,十八只白鹤姿态各异,盘旋于一片庄严的宫殿群上空,青天朗朗,祥云缭绕。正中那只引颈高鸣的仙鹤,羽翼舒展,似乎下一秒便要破纸而出,直上九霄。
落款处,瘦金体的“天下一人”印记,带着一种睥睨又脆弱的矜贵。
谢蓉婷指尖轻轻拂过那振翅欲飞的鹤翼,动作温柔得近乎怜惜。这卷宋徽宗《瑞鹤图》的摹本,是她费了好大心思才辗转得来的。
每当指尖触到那微凉的宣纸,心头便涌起一股沉甸甸的欢喜,仿佛将一片可望不可即的青云,小心翼翼地拢在了掌心。
媚媚伏在她脚边的锦垫上,雪白蓬松的身子蜷成一团暖云,乌溜溜的眼珠随着主人指尖的移动而转动,喉咙里发出极细微满足的咕噜声。
“主子,该准备晚妆了。”
莹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多年相伴的熟稔。她捧着一个银质錾刻含笑纹妆匣走来,步履轻悄。
谢蓉婷“嗯”了一声,目光却依旧胶着在画上那只振翅欲飞的领首白鹤上,唇边笑意未减。
“莹茗,你瞧这鹤,画得可真精神。仿佛只要一阵风来,便能挣脱这纸面,直入青云呢。”
莹茗微微一愣,随即轻笑出声,语气温柔而宠溺。
“是啊,主子。您说得对。奴婢虽不懂画,但也能看出这鹤画得灵动非凡。”
她将妆匣置于镜台旁,顺手将桌上那盏燃了大半的蜜合香掐灭,换上一种更为清冽的梨花香,走到谢蓉婷身后,动作轻柔地开始替她拆解发髻。
金质的花叶发饰被一一取下,置于铺着绒布的托盘里,如瀑青丝滑落,她执起玉梳,从发根缓缓梳至发梢。
镜中人,眉眼清润,腮边花钿柔媚,浅金披帛,粉紫腰带,广袖利落,抹胸挺括,中央那抹蓝紫花纹是点睛之笔。
谢蓉婷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里有种近乎审视的冷静。
好一个温和爽朗、重情重义的谢贵人。
媚媚似乎察觉到了主人气息的细微变化,仰起毛茸茸的小脑袋,湿漉漉的黑鼻子蹭了蹭谢蓉婷垂在身侧的手背,带来一阵温暖的痒意。
谢蓉婷低头,视线与媚媚乌溜溜的眼珠相对。
她的眼神柔和下来,顺势弯下腰,将媚媚柔软温热的小身子抱入怀中。小狗身上暖烘烘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生命最直接的熨帖。
媚媚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拥抱,窝在主人怀里,尾巴摇得欢快极了。软乎乎的小肉垫一下一下地轻轻踩着谢蓉婷的膝盖,像是在撒娇。
“主子,媚媚也懂您呢。”
莹茗将玉梳搁在一边。
再抬头时,镜中佳人眼底,已然只剩下一片沉静的温煦。
“媚媚,走,我们去院子里透透气,等传膳。”
媚媚听话地应了一声,从谢蓉婷怀中跳下,欢快地跑到前头带路。雪白蓬松的尾巴在身后摇啊摇,像是一朵行走的云。
窗外是延平二十四年的最后一日,铅灰色的天沉沉压着,没有半分新年的暖意,反透着一股子肃杀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