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琰面色白得不像话。
他没想到湛青梧会知道云家父子在边关建造辅国将军府,没想到他会当场说出口,更没料到云家父子在边关,竟然还有那么大规模的将军府。
此时这般情况实属始料未及,让他不知该如何应付。
端王端坐在席间:“儿臣记得那天在珍宝阁,有很多人听说晋王妃和云雪瑶起纷争一事,晋王妃明确提到粮草问题,指出云骁然私库里有贪污的军饷三十万两,若他愿意拿出来,暂时解决边关粮草是足够了,至于他有没有把这笔钱拿出来,儿臣不得而知。”
他是个刁钻之人,这番话也说得刁钻至极。
一番话道出云骁然贪污军饷的可能。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最后说的是“不知道有没有把这笔钱拿出来”,而不是说他有没有贪污这笔军饷,直接把云骁然的罪名定死,让他百口莫辩——当然,若云骁然实在要喊冤,也没人堵住他的嘴。
只是云雪瑶欠珍宝阁两万余两的事情,从珍宝阁和墨宝阁去要账开始,皇城就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时云骁然若说自己没贪污军饷,那他就该好好解释一下,云雪瑶哪来这么多银子,竟敢在珍宝阁留下那么多大的消费?
裴子琰脑子里隐隐闪过一些什么。
他突然想到云骁然带着云雪瑶到晋王府讨公道的那天。
云骁然想对萧倾雪发难时,正逢珍宝阁、墨宝阁和绣罗坊齐齐上门要账,虽然他们没有兴师动众,大张旗鼓,但一定有很多人知道。
若那个时候外人还不敢确定云骁然贪墨,那么在云骁然和萧倾雪珍宝阁相遇,且萧倾雪提到云骁然贪墨三十万两银子之后,一定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怀疑。
皇族贵胄,朝中当官的,哪个不是人精?
那天珍宝阁外围观的,都是达官贵胄家的女眷。
他们回家之后随口一说,不知有多少人把这件事放进了心里,然后悄悄去查,就算查到证据,他们也会不动声色,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些事情全捅出来。
那么有没有可能……有可能一种可能,珍宝阁登门要账一事就是萧倾雪所为?她故意让人知道,云雪瑶为了买首饰欠下巨额银钱,然后当云骁然贪墨一事被爆出来时,可信度就上升了不知多少个等级。
一个女眷买首饰都能花费两三万两白银的家里,其他花费能少得了吗?不贪污哪来这么多钱?
所以眼下,云骁然百口莫辩。
所以此时裴子琰几乎可以确定,那次珍宝阁去要账,绝不可能是巧合。
他转头看向坐在席间的沈曜川,沈家主。
沈曜川是南诏皇商,萧倾雪能在两年内供给边关粮草,背后亦有泼天富贵……沈曜川跟萧倾雪,两人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
“皇上。”席间有大臣开口,语气凝重,“雍朝跟西翎战事紧急,粮草还需抓紧时间筹备。云家父子建将军府一事,暂时还不确定真假,若现在就给云骁然定罪,只怕会影响到边关士气,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
“于大人这番话说的不对。”睿王转头反驳,“云将军在边关建将军府,从未上报过朝廷,朝廷没有拨下这笔银子,那么云大将军钱从哪里来?将军府里,少将军的院落若当真形同东宫,那此事涉及的不仅是贪污军饷,更足以证明云家父子有不臣之心,此时放云骁然回边关,无疑是放虎归山,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担心回来被治罪,直接起兵造反?”
皇帝眸心一沉,觉得睿王说得有道理。
若云宝成父子明知回京会被治罪,他们还会回来吗?若他们直接起兵打回京城,只怕雍朝江山不保……
“皇上,臣万万没有不臣之心!”云骁然脸色骤变,砰的叩首在地,“臣父子皆忠心耿耿,绝无谋逆之心,求皇上明察!”
顿了顿,他面露羞愧之色:“臣只是……臣只是贪图美色,确实养了几个美人,但那座将军府并非父亲拿钱建造,而是……而是当地商贾为了感谢父亲御敌之功,筹钱为父亲建了一座将军府,至于湛将军说臣的院子形同东宫,根本是子虚乌有,请皇上明鉴。”
“明鉴不明鉴那是你们皇帝的事情,与我无关。”湛青梧语气闲适,“我又不掺和你们雍朝的家务事,以后雍朝是内乱也好,还是被人掀了皇位也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沈曜川点头:“湛将军这话说得在理,我们南诏没有干涉他人内政的兴趣,湛将军向来是个实诚人,没兴趣对你们挑拨离间,我们此次来的目的只是为了接萧大夫,其他的一概跟我们无关。”
他们二人一唱一和,说的是与己无关,可句句都是火上浇油,俨然定死了云宝成父子有不臣之心的罪名。
皇帝本就猜忌武将,此时见湛青梧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云骁然也承认了边关确实养了美人,他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皇帝面色冰冷,声音沉怒:“来人!把云骁然拿下。”
裴子琰猝然抬头:“父皇!”
皇帝冷道:“先把云骁然打入大牢,明日好好审问。朕会派监军去边关查明真相,若将军府规模确实形同东宫,云大将军父子就是僭越不臣,罪不容赦!”
他冷冷补充道:“若事实证明他们父子无罪,朕会补偿云骁然。”
裴子琰脸色刷白,彻底僵在原地。
即使没有抬头,他也能感受到睿王、端王和武王投过来的眼神,眼神里分明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之意。
沈曜川从容端起酒盏喝了一口,品尝着宫廷里最好的御酒,虽然比不上他亲手酿造的美酒,但勉强可以入口。
他垂落的目光落在裴子琰身上,眼底色泽凉薄而无情,眸光倨傲不屑,像是在俯视着一只卑微的蝼蚁。
一只随时可以轻松踩死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