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灶房的李氏见大孙子端着空碗空盘进来,将锅盖掀开,端出馏着的菜和馒头,道:“快吃,吃了再回,这会儿回去家里估计也没饭了。”“明儿跟你爷好好认个错,他啊,想着你呢!”老爷子是铁了心要将大孙子掰正,但却不打算讲大道理。为人处世的道理,他讲了多少回,可人该咋还是咋,因此,这次他打算先挫一挫长孙的傲气。苏婉知晓大堂哥给老爷子端茶倒水已经是三日后了,彼时,家里正忙着犁地,还要在峡口山脚打鸡棚,而她,除了每日喂鸡,还要育红薯秧。安儿杏儿小树依旧在学堂读书,因有新学生入学,此前抄的《论语》被老爷子拿走,几位新同学用的就是手抄版《论语》。三人兴冲冲要好好抄书,争取以后新入学的人都能用到他们抄的书,打算以这种方式名流苏家村。因忙着抄书,没时间关注家里异常,对于大堂哥时常在爷爷家,安儿也只是提了一嘴。苏婉却放在了心上。喂完鸡,将兔笼提到廊檐下,看着比公兔大了一圈不止的母兔,念叨:“孕妇要重点保护,给你换个豪华大床房!”逗得菜园子正忙着起秧苗垅的梨花笑得直抽抽,“一并将鸡笼都提过来,爹都已经定好了,要不了几日估计就有鸡仔送来。”苏婉去隔壁,才跨过院门就见苏志强袖手站在厢房门口。屋内孩子们的读书声传来,清脆中夹杂着个别公鸭嗓,非生生破坏了小儿读书的意境。“大堂哥,站着干嘛,屋里坐呗!”苏志强摇头,指了指屋内。苏婉便没多说什么,她知道这是老爷子的意思,方才只是故意一问,没想到大堂哥竟然没回避。跟李氏说了一声,径直去后院提鸡笼。没想到,苏志强主动跟上来帮忙。提着鸡笼往回走时,苏婉抬眼看天,确认今儿太阳依然是东升西落,天也没下红雨。不说苏婉,就是梨花,也惊了!她十三年的人生里,何时见到大堂哥如此??????热心过?待苏婉送人出门再回来时,梨花低低感慨:“几天不见,大堂哥像换了个人。”苏婉蹲在菜园用小锄头敲土,道:“我过去时正站在学堂门口,估计是等爷爷差遣。”“差遣”一词,很是文雅。梨花莫名失笑,低声道:“别说,刚才的样子可比以前目中无人顺眼多了。”大堂哥以前可都是用鼻孔看人的人,让他伸手帮忙,想都不要想!苏婉挥舞锄头,将土坷垃敲得细碎,道:“如果是悔过自新,那还有的救,如果是迫于现实装样子??????”苏志强自视甚高,仗着有才学不将家里长辈放在眼里,当然,这个长辈只局限于她爹娘,对奶奶李氏也只是面子情。落在苏婉眼里,这种人就是蠢而不自知!若是她,根本就不会搭理。可老爷子到底放不下,亲自出手调教,以小事磨意志,换心境。让这个令他屡屡失望的孙子收拾桌椅、打扫卫生,甚至在厨下帮忙,用实际行动告诉孙子:虽说“君子远庖厨”,可你非君子,因此这些事,你就得做。不做也行,我以后没你这个孙子!老爷子从精神思想上双面打击。不是自持才学嘛,那就让你亲耳听听,比你有才学的人比比皆是。上课不止提问论语典故,更是引导学生深究何为仁智礼仪!张椿属于一群孩子中基础最牢固的,多半问题能答个七七八八,时不时还能主动提问。安儿虽小,但托自家亲大哥的福,已将论语全篇熟记于心,有些内容一知半解,提问更是五花八门。还不算其他人稀奇古怪的想法,这几天,老爷子有半节课都在解疑释惑。门外站着的苏志强却是心如油烹,他从不知道,老爷子教导的这些土包子竟然能问出他从未想过的问题,甚至能与老爷子辩论一二。他以往引以为傲的才学,好像不值一提!甚至一度怀疑人生。他在府学,他的十多年读书岁月,到底干了什么?而当老爷子讲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时,张椿提问何为离经叛道。苏志强双耳忽鸣,如五雷轰顶,竟是直直栽了下去。失去意识前,只听到堂弟焦急的呼喊声。听到安儿惊呼,苏婉就想过去看,只是,那样看热闹的心思柳太过明显,她拉着梨花回东院收拾二进院子的菜园子,只当不知隔壁的动静。苏志强这一晕倒,惊动了半个村子的人。因为张椿跑着回村叫朱大夫时,嚷嚷了一路。苏长渝听到信儿赶来,只是,才进门,就被老爷子劈头盖脸一顿骂。随后追来的柳氏、小柳氏都没能逃过。安儿见大家都趴在门缝窗口听动静,背着手招呼同窗去自家,“走,我爷爷这会儿要忙,先去看看我家的小兔子。”安儿不知,他带同窗前脚出门,后脚老爷子就大爆发。就连李氏,都带着忞宇躲到亲儿子家来。看着围着兔笼叽叽喳喳的学生,再看看抱着忞宇的李氏,苏婉将家里零嘴拿出来招待人。看这架势,估计这些孩子一早上都得在自家玩。苏婉没猜错,隔壁,老爷子见小孙子带着学生出院门,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对着长子劈头盖脸,将积在心里、以往觉得不好说出口的话通通道来。“个自以为是的蠢货,现在哭丧还早呢,等我走了,儿子立不起来,有你好受的!”“志强都来几日了,咋不见你来问问,现在知道担心了?眼下大家忙着犁地,你咋不去府城牵牛犁地,等谁呢?”“等你小儿子给你找帮工,你脸咋恁大呢。苏长渝啊苏长渝,我要早知道你是这种货色??????”还没进院门,朱大夫就听到动静,扬声道:“小椿,你去找同窗,我自己进去就行。”“老弟,干啥呢,吆五喝六这大劲儿下晌去犁地。”这一声调侃,让老爷子断了继续训斥的心,招呼人进屋来给孙子看病。戴胜谷谷催春耕苏志强并无大碍,只是心绪骤然起伏,气血翻涌,一时晕了过去。朱大夫只扎了一针,人就清醒过来。只是,人刚一清醒,老爷子就让长子长媳将人带回去,“我是教不了你了,看看,看看,你爹娘活像我把你生吃了一样。”他摆着手,“回吧,日后无事不要来这边。”柳氏心下窃喜,苏长渝却犯犹豫。苏志强挣扎着起身下地,跪下忏悔自己的愚蠢无知,又感激于爷爷的教诲,他自己声情并茂声泪俱下,殊不知,苏长渝、张氏双双完全懵了。尤其是柳氏,暗骂老头子给她儿灌了什么迷魂汤,被迷得三迷五道,胳膊手往外拐!苏长渝却是愣神,想着如何开口让老爷子允小儿子帮忙找人给自家犁地春耕。老爷子无视抱着自己腿大哭的长孙,冷冷看着长子长媳,道:“家家户户都忙春耕,你回去帮你爹娘忙活地里吧,再说府城书院也有一段时日没去了,总要去看看。”苏志强犹豫,府城书院确实有好一段时间没去了,将学生全部撂给同窗说不过去,利索地磕了三个头,道:“爷爷,春耕忙完孙儿再来看您。”一家四口临出门时,老爷子幽幽的声音传来,“现在分家了,帮忙是情分,不帮忙也没啥,别什么事儿都指着志刚。”终于有人打开了春耕的话头,苏长渝换上笑脸,回身殷勤道:“爹??????”“怎么,想让志刚匀两个帮工啊?”对于长子的心思,老爷子简直腻烦透了,粗俗一点说,长子撅屁股,他就知道要拉什么,不耐烦道:“匀几个?什么时候要?一天十五文工钱中午管一顿饭,这些你自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