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起太早没精神,还是触景生情,苏婉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突然之间,就游离于这份夹杂着淡淡伤感的喜庆之外。吃完喜宴回到家,院子已经收拾干净,只留屋檐下喜庆的宫灯随风摇摆。前前后后一个月的时间都是晚睡早起,家里人都累得慌,现在各回各屋休息补觉,唯独苏婉一人,浑浑噩噩偏又无法入眠。帮杏儿掖好被角,又将窗户撑开些,虚空摸着寒冷的气流,她靠在窗边惆怅。良久,院中传来沙沙的动静,苏婉摇了摇脖子起身下炕。张氏眼睛红肿,虽女儿是嫁回娘家,打心底也知晓不会受委屈,可她还是忍不住伤心,送走接亲队后哭肿了眼睛。忙碌这么久,很是疲惫却睡不着,只得出门将院子再规整规整,毕竟,三朝回门,后儿得迎接女儿女婿。一转身,就见二闺女站在二进屋檐下,道:“咋不睡,今儿起得大早你一整天都没精神,是不是病了?”说着上前摸女儿额头。苏婉握住搭在额头上的手掌,笑道:“没,就是一想到大姐以后再回家就是客人,觉得??????”她不说还好,一说张氏的眼泪止不住了。“娘??????”张氏抹眼睛,强笑道:“我没事儿!”苏婉搀扶着人,将扫帚扔一边道:“娘,你也休息休息,忙活这么久,可别累倒了。”将人扶进通堂,东屋卧房的鼾声传来。“娘,你跟杏儿一起,我出门转转。”张氏摆手,“没事儿,我都习惯你爹打鼾了,你出门小心。”苏婉将扫帚放好,才出院门。远山白雪皑皑,天地一片安静,早晨的鞭炮欢闹声宛如一场错觉,只路边的积雪上留下纸屑和鞭炮炸过后的黑迹。沿着被清扫过的石砖路慢慢前行,呼出的雾气模糊了视线,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前世结婚那日的场景,亦是炮竹声声欢笑起??????张康毅从作坊出来,本想沿着河道的路回家,毕竟近便些,也不知咋的,抬脚时转了方向。村里的青砖路都扫了出来,即便山脚下到作坊这条路现在少有人走,也被清扫过,积雪堆在路边。他走到岔路处时,一眼就看到未被清理的山路上留下一双脚印,诧异地望去,入目是山路雪地中,高一脚低一脚艰难爬山的人,一身红色绣裙于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尤为显眼,只是??????张康毅怒从心起,大踏步上山,走近了才发觉不对劲儿,出声叫人没得到回应,直接跑着上前,一把拽住眼看就要踩在斜坡边缘处的人,怒道:“苏婉!”猛然被拽住,大力之下,惯性让苏婉不得不转身扑向来人,鼻子撞在坚硬的上腹,那酸爽感无法形容。被紧紧箍在怀里,她挣扎着抬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始作俑者”,结果,撞上生气恼怒又??????心疼的眼神。张康毅本还在生气,可对上怀里不及他巴掌大的苍白小脸,所有的怒气都转为心疼。泪痕斑斑,双眼朦胧,迷茫又无措,令他不期然想起闯入陷阱的小山鹿,松了松手上力道,沉声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苏婉呆愣愣摇头,没人欺负她,要说欺负,也是面前的人,撞得她鼻子酸疼。见人还在迷糊,张康毅心下无奈,双手用力将人抱到山路平坦处,解下大氅披人身上,道:“想去哪,我送你去。”苏婉这才清醒,转头四看,回望来路,顺着凌乱的脚印才发现刚才恍惚之下差点跌下山坡。在张康毅鹰眼锐眸之下,她攥紧了手边还残留体温的氅衣,喃喃道:“我没想去哪,就,乱走走。”张康毅被气笑,望着山下道:“乱走走就雪天上山,滑到坡底伤了腿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咋办?”苏婉低头,看着脚边凌乱积雪不说话,她刚才好像魔怔了,眼前全是旧事旧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乌发束髻,别蝴蝶银簪,发缝下皙白的头皮清晰可见,望着胸前小脑袋,张康毅心中最后一丝怒气也随着颤抖的蝶翅消散,转身下蹲将人背起来。“雪天不要一个人上山,滑倒摔倒容易受伤不说,万一碰上野猪,你一个女孩子咋跑!”苏婉瞪大眼睛,踉跄之下伸手抓住面前之人肩膀,张康毅穿了厚厚的棉衣,她的手抓肩膀很是费力,只得揪住衣服。见人要继续上山,连忙道:“我不上山了。”“带你上去看一下,免得老惦记一个人跑上来。”张康毅将人往上颠了颠,踩着厚厚的积雪前行。到小肚腿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惊动了山道旁边树枝上的积雪,不时有雪团砸落,偶尔还能看见松鼠在树枝上跳跃。冬去冰须泮,春来草自生。山顶风大,张康毅没想将人背到山顶,停在了一处避风又能看见昌平府城的山坳处。背后山崖上长了五六棵松树,地上积雪不是很厚,他在原地踩了踩,将雪踩实才将人放下,道:“这里就能看见山下风景,小心些。”苏婉双脚立地,跺了跺,操着手看向山下。村庄宁静,只留烟囱静静飘着青烟,远处的府城,依稀能看见城门口进出的人如同蚂蚁。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她知道旁边的人看着自己,但她没转头,也没说话。张康毅收回视线,看向山脚下,循着白雪间的村道看向一处空地,道:“志栋选在今年游学且冬日不回家是你的主意吧!”苏婉缩在袖筒里的手指动了动,继续远眺,好似没听到,思绪却是翻涌。其实这也不算她的主意,只是大哥犹豫不绝,与爹商量后找她讨主意,她给了点建议而已。诚然,大姐出嫁,大哥在家接客迎宾,送大姐出门最好不过,可若是因为秀才功名吸引一大批汲汲营营的陌生人,虽更热闹,可这份喜庆却变了味儿。尤其是这些人添妆后又去张家吃喜酒,于张家而言,是负担,也给大姐日后的人情往来制造了很多困难。张家,至少在表哥表弟孩子这一辈不会走仕途,那张家就是农户,大表哥又入匠籍,比之农户还不如,攀着大哥是秀才这条如悬丝般的人情线去参加那些大户人家的宴席,势必会被轻视。苏婉觉得,亲情线斩不断,那就清理人情线,免得活得太累。再说日后大哥中举中进士,有的是人情往来,没必要让大姐提前承担一些不必要的负担。且早早与外家通了气,他们也认可,当然,外人不知内里如何。因此,这件事上,只有大哥负重前行,背负了好些责骂!张康毅没等到回答,他也不在意,道:“仆妇簇拥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是你想要的生活,成日里花前月下吟诗弹琴也非你所想,衣食无忧餐餐有肉才是你想要的。”她才没这么肤浅,苏婉正想反驳,就听旁边人轻言道:“你受得了春耕秋收的累,吃得了早出晚归的苦,能享受冬日的安闲自在,也喜欢春日的忙碌,唯独怕没了自由!”张康毅搓了搓脸颊,收回目光看向身边人。姣好的容颜令人心动,可身上却有着让人望而生畏的出尘清冷气质,就像生长于悬崖峭壁上的腊梅,只可远观!原本,他还没发现这种气质,自打求亲之事没回应之后,不自觉的多了几分关注,渐渐就发现她的与众不同!甚至有时候都疑惑,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明明一样的水土,为何她独独如此特别?苏婉抽出右手揉了揉鼻子,笑道:“又没人绑着我,我怕劳什子没自由?”张康毅眸色深了几许,低头踩了踩脚边的雪,抬头笃定道:“你知道我的意思。”“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汲汲营营之人,你大姐既已出嫁,你的年龄又恰好合适,接下来的日子,你早有预料,我也不是趁火打劫,只是,终归要有那么一个人,试试我。”张康毅伸手指着山下空地道:“我家的新地基就在那,以后两家对门,别的不论,日后回娘家回婆家及是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