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报名参加了一个精品咖啡进阶培训班。在弥漫着浓郁咖啡香气的教室里,她穿着围裙,和一群比她年轻许多的学员一起,从最基础的研磨度、粉量、水温、萃取时间学起,一遍遍地练习打奶泡、拉花。滚烫的蒸汽常常烫红她的手背,复杂的理论听得她头昏脑涨,失败的作品堆满了垃圾桶。但她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当终于有一天,她能稳定地萃取出一杯油脂丰富、香气醇厚的Espresso,并在奶泡上拉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心形时,她看着杯中那小小的、不完美的图案,眼眶发热。这不是一杯咖啡,这是她挣脱枷锁、掌握新生的第一步凭证。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周伯虽然不再直接阻拦,但他出现在店铺“附近”的频率明显增加了。有时是“路过”送些宇文杰“特意嘱咐”的营养品(司马茜每次都客气收下,转头分给装修师傅),有时是“顺道”看看装修进度,话里话外总是带着试探。
“少奶奶,这地方……是不是太嘈杂了些?卫生条件也……少爷身体金贵,怕是闻不得这些油漆灰尘味。”周伯背着手,打量着尘土飞扬的工地,眉头紧锁。
司马茜正蹲在地上和李师傅讨论地砖的铺法,闻言头也没抬,声音平静无波:“周伯费心了。杰的身体,有您和宇文家最好的医疗团队照顾,我很放心。我这里是小本生意,比不得宇文家的产业,脏点累点,我自己受着,不碍事。”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直视着周伯,“倒是您,这么大年纪了,总往这工地上跑,灰尘大,别累着了。以后……就不劳您费心‘顺路’了。”她的话客气,却带着清晰的界限感。
周伯眼神闪了闪,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司马茜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转身离开了。司马茜看着他微驼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松懈下来。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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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修进入尾声,“栖茜阁”的雏形渐渐显露。温暖的浅木色地板铺好了,米白色的墙壁让空间显得明亮宽敞,巨大的落地窗被擦得一尘不染,引入了满室阳光和巷口的梧桐树影。吧台初具规模,那台二手咖啡机被擦拭得锃亮,像等待上阵的将军。司马茜订购的简约原木桌椅和绿植也陆续到货。
一个暴雨倾盆的傍晚,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工人们已经收工,店铺里只剩下司马茜。她正沉浸在一种近乎神圣的喜悦中,独自整理着刚到的一批印有“栖茜阁”Logo的定制咖啡杯。杯子是素雅的米白色,Logo是她自己设计的——一只简笔的、正在破茧的蝴蝶,下方是“栖茜阁”三个娟秀的手写体字。灯光下,杯身温润,Logo充满了新生的希望。
就在这时,店铺的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湿冷的狂风和雨腥味。周伯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甚至带着一丝气急败坏。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份文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少奶奶!”周伯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刻板平静,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您看看这个!”他几步冲进来,将那份文件狠狠拍在刚刚擦干净的吧台上。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滴落,在光洁的台面上晕开一小滩水渍。
司马茜的心猛地一沉。她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拿起那份文件。那是一份刚刚出炉的、极其详尽的调查报告。里面不仅详细罗列了她租下店铺的时间、租金金额、房东信息、装修投入的每一笔款项(甚至精确到她买了几块地砖、几桶油漆),资金来源(她父亲转账的记录赫然在目),还重点标注了她参加咖啡培训、购买二手设备、以及……她联系过几家本地咖啡豆供应商的信息。更刺眼的是,报告最后附上了几张照片:她穿着围裙在培训班里练习拉花时笨拙的样子;她在建材市场和人讨价还价时认真的侧脸;甚至还有一张她累极了,坐在店铺角落的纸箱上,靠着墙壁小憩的疲惫身影。照片的角度明显是偷拍。
这份报告,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小心翼翼隐藏的一切努力,将她的“战场”赤裸裸地暴露在宇文家的审视之下,带着浓浓的羞辱和警告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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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震怒!”周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他没想到您竟然如此……如此不顾宇文家的颜面!少奶奶,开咖啡馆?和那些贩夫走卒打交道?您知不知道外面会怎么说?宇文家的少奶奶,沦落到街边卖咖啡为生?这会让宇文家成为整个圈子的笑柄!老爷命令您,立刻!马上!停止这一切闹剧!把店关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处理掉!安心回去照顾少爷!否则……”他后面的话没说,但那冰冷的眼神和未尽之意,充满了威胁。
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司马茜。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示众的小丑,所有的努力和尊严都被这份报告踩在脚下反复碾磨。她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紧紧捏着那份报告,纸张在她手中扭曲变形。灯光下,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只有那双眼睛,燃着熊熊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
“否则怎样?”司马茜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却像冰层下涌动的岩浆,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她抬起头,直视着周伯,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把我绑回去?还是像处理垃圾一样,把我扫地出门?周伯,你回去告诉宇文老爷——”
她猛地抓起吧台上一个她刚刚拆封、还没来得及清洗的崭新咖啡杯,杯身上那只破茧的蝴蝶在灯光下格外醒目。她高高举起,然后,在周伯惊愕的目光中,狠狠地将杯子摔在地上!
“啪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在空旷的店铺里炸响!洁白的瓷片和那只破碎的蝴蝶,伴随着滚落的咖啡豆(她手边正好放着一小袋样品豆),飞溅得到处都是!
“——我司马茜,不是宇文家的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尖利,盖过了窗外的暴雨声,“我开咖啡馆,靠自己的手吃饭,丢谁的脸了?总比在宇文家那座活死人墓里,当个镶金嵌玉的‘哭寡妇’强!这店,我开定了!有本事,他就派人来砸!把我绑回去!我倒要看看,宇文家为了面子,能做出多下作的事!”
她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满地狼藉和门外倾盆的暴雨,嘶声喊道:“现在!立刻!拿着你的报告,滚出去!告诉宇文老爷,他的儿媳妇,宁可在风雨里当个卖咖啡的‘破巢寡妇’,也绝不再回那个金笼子当活祭品!滚!!”
周伯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彻底震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狂、眼神却亮得骇人的女子,看着她脚下那片象征新生的杯碟碎片,听着那掷地有声的“破巢寡妇”的宣言,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女孩。他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那份扭曲的报告从他无意识松开的手中滑落,飘落在湿漉漉的地板上。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司马茜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这份孤勇的敬畏。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门外瓢泼的雨幕中,背影很快被密集的雨帘吞噬。
店铺里,只剩下司马茜粗重的喘息和窗外狂暴的雨声。她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吧台,身体顺着柜子缓缓滑坐到满是碎片和水渍的地板上。她看着地上那只破碎的蝴蝶瓷片,看着散落的咖啡豆,看着周伯遗落的那份被雨水浸湿的报告,看着门外如注的暴雨和昏暗的天色……
几秒钟的死寂后,她突然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不是恐惧的哭泣,也不是悲伤的呜咽,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后终于爆发的、混杂着愤怒、委屈、恐惧,以及一种冲破牢笼、纵然遍体鳞伤也要展翅飞翔的、悲怆又痛快的宣泄!
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她脸上的灰尘和方才爆发时的狰狞。在泪水的模糊中,她看着地上那片最大的、印着半个翅膀的白色瓷片,在灯光和雨水的映照下,竟折射出一种奇异而脆弱的光芒。
风暴已经来临,避无可避。但这一次,她的战场,她守定了!破巢又如何?风雨飘摇又如何?她这只被囚禁太久的蝶,纵使羽翼未丰,纵使前路凶险,也要在这滔天的风雨中,搏一次真正的新生!窗外的雨声,此刻听在她耳中,不再是绝望的挽歌,而是冲锋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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