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阿砚抱着陶罐跌跌撞撞地跑回来,粗布短打已被汗水浸透。陶罐里装满了用桑皮纸包裹的烟丸,每一颗都裹着淡青色的防火涂层,那是文素娥用浸过桐油的麻布细细缠绕的。少年喘着粗气:"按您说的,每颗烟丸都加了双倍松香!"
沈墨心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烟丸。桑皮纸触感粗糙,却在掌心透出温热——那是存放时特意用炭盆烘干的温度。他想起文素娥调配火药时的模样,银发垂落在布满老茧的手上,嘴里念叨着:"硝石要磨得像雪,硫磺筛七遍,松香得选三十年古松。。。。。。"
"准备发射!"沈墨心将烟丸放入特制的青铜炮筒。这炮筒是徐霞客参照佛郎机铳改制的,内部刻着精密的膛线,能确保烟丸以固定仰角升空。阿砚迅速转动齿轮,随着一声闷响,第一枚烟丸拖着长长的尾焰窜入云层。
烟丸在百米高空炸开,白色烟雾如墨滴入水般扩散开来。但海风立刻将烟雾吹散,未能形成预想中的反光层。沈墨心的瞳孔骤缩,抓起第二枚烟丸:"加大剂量!所有烟丸同时发射!"
轰鸣声中,二十枚烟丸接连升空。这次,爆炸的火光将整片积雨云染成诡异的橙红色。阿砚仰头惊呼——那些悬浮的烟雾竟在高温与水汽的作用下凝结,形成了一片泛着珍珠光泽的人工云幕。镜阵折射的光线打在云幕上,如同撞碎在铜镜表面,被重新反射回海面。
然而,云层的厚度超出预期,反射光仍在快速衰减。沈墨心的算筹在掌心翻飞,计算着光线二次折射的角度偏差。就在这时,他瞥见陶罐底部的残料——那是些边角料混合而成的粗劣烟丸。
"把这些也发射出去!"他突然下令。阿砚一愣:"可是先生,这些没经过精准称量。。。。。。"
"顾不了那么多了!"沈墨心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当最后一枚不规则烟丸炸开时,奇迹发生了。混乱的烟雾与先前的云幕融合,在风的作用下形成了天然的透镜结构。镜阵的光线穿过这层云雾,竟汇聚成一道比直射阳光更耀眼的光柱。
光柱刺破云层的刹那,徐霞客激动地抓住沈墨心的肩膀,测绘师的眼中闪烁着狂喜:"成功了!这是光线折射与云雾物理的双重妙用!"阿砚则呆立在原地,手中的算筹散落一地。他终于明白,先生和徐先生彻夜的争论与演算,那些被烛火烤卷的图纸,此刻都化作了刺破苍穹的光芒。
海风渐息,云层散去。沈墨心抚摸着炮筒上残留的硝烟,指尖传来微微的灼痛。他望着重新清朗的天空,突然想起徐霞客说过的话:"天地间最精妙的机关,从来不是人力打造的器物,而是善用自然的智慧。"而这些用智慧与勇气凝成的烟霞,终将成为镜阵抵御强敌的又一道屏障。
烟光织盾
台州湾的暮色被倭寇战船的黑影切割得支离破碎,沈墨心单膝跪在发烫的青铜基座上,左眼死死盯着天空中翻涌的积云。海风卷着硫磺味掠过他缠着绷带的右眼,五百面铜镜在风中发出不安的嗡鸣,折射的光线因云层遮蔽而变得忽明忽暗。
"先生!焙烙玉发射器开始预热了!"阿砚的哭喊穿透硝烟。少年学徒抱着陶罐的手指节发白,桑皮纸包裹的烟丸在怀中微微发烫。沈墨心扯下染血的布条缠在腕间,指尖抚过烟丸表面浸过桐油的纹路——这是文素娥生前反复调试的配方,硝石、硫磺与松香的比例精确到分毫。
他捏起一枚烟丸,火折子的微光映亮他紧绷的下颌。三日前的深夜在工坊,徐霞客用狼毫笔在沙盘上划出弧线:"云层如天然镜面,但若能人工制造反光介质。。。。。。"此刻,那些彻夜推演的公式在脑海中轰然作响。当火苗触到烟丸引线的刹那,沈墨心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咳嗽声:"机关术的尽头,是让天地万物为我所用。"
烟丸拖着橙红色尾焰窜入云层,爆炸声闷响如雷。白色烟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却并非如寻常硝烟般消散。沈墨心的瞳孔剧烈收缩——在阳光的炙烤下,混着松香的烟雾竟凝成乳白的云翳,表面泛起珍珠母贝般的光泽。这不是普通的烟雾,而是一面悬浮在空中的巨型反光镜。
"快调整镜面角度!"他的吼声震得操纵杆嗡嗡作响。阿砚飞奔向齿轮组,算筹在指间翻飞如蝶。五百面铜镜在齿轮的哀嚎中同时倾斜,折射的光线精准地打在人工云幕上。当第一束被反射的阳光重新落回镜阵时,沈墨心的掌心沁出鲜血——他死死攥着算筹,在沙盘上刻下新的计算轨迹。
岛津九鬼在旗舰甲板上暴跳如雷。他独眼圆睁,看着那些本该摧毁镜阵的焙烙玉火球,在接触到光网的瞬间被诡异反弹。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天空中那片非云非雾的乳白色屏障,竟将明军镜阵折射的光线成倍增强。鎏金的八幡神像在强光中开始流淌,宛如一尊哭泣的熔金怪兽。
"这是妖法!"倭寇统领的嵌金薙刀劈碎了望台,"给我用投石机!把那些烟雾轰散!"然而石弹穿透云层的刹那,沈墨心突然笑了。他抓起最后三枚烟丸抛向空中,爆炸产生的新烟雾与旧云幕融合,形成天然的透镜结构。当倭寇的投石机还在装填时,镜阵汇聚的光线已化作白炽的光柱,精准贯穿旗舰的弹药舱。
冲天火光中,沈墨心看见文素娥的身影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她还是穿着那件沾满锡灰的围裙,正将最后一勺锡液浇在镜面——那是他们初次尝试镀镜的场景。而此刻,这片由她亲手调制的烟雾,正化作守护台州湾的光盾。
黎明破晓时,硝烟渐渐散去。阿砚在废墟中找到昏迷的沈墨心,少年颤抖着翻开他紧握的手掌,发现算筹上刻着未完成的公式,旁边还沾着松香与硝石的碎屑。远处的海面上,漂浮着倭寇战船的残骸,而天空中那片人工云幕仍未完全消散,在朝阳下泛着柔和的光芒,宛如文明智慧织就的永恒勋章。
赤焰破穹
"成功了!"阿砚手中的算筹散落一地,少年雀跃着跳起,粗布短打的衣角在风中扬起。第一枚硝石烟丸炸开后形成的人工反光云,正将阳光均匀反射至镜阵,五百面铜镜折射的光线重新汇聚成束,在沙地上投下稳定而明亮的光斑。
沈墨心却如雕像般伫立,左眼死死盯着天际翻涌的铅云。海风卷着咸涩的潮气扑来,掀起他染血的绷带,露出狰狞的伤疤。成功不过是短暂的喘息——云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边缘翻涌的云浪如同巨兽的獠牙,即将吞噬这片来之不易的光亮。
"保持镜面角度,密切关注云隙!"他的声音沙哑如砂纸,右手始终悬在镜阵操纵杆上方。阿砚急忙拾起算筹,指尖却微微发颤——方才的兴奋尚未褪去,便被沈墨心凝重的神色压得无影无踪。少年这才注意到,云层深处已泛起诡异的青灰色,那是暴雨将至的征兆。
时间在紧张的对峙中流逝。普通烟丸不断升空,炸开后形成的白色烟雾却像被无形的手撕碎,刚与云层融合便消散殆尽。镜阵折射的光线渐渐黯淡,沙地上的光斑开始扭曲、分裂。徐霞客突然冲来,测绘图在风中猎猎作响:"云系发生变化!湿度骤增,常规烟丸无法凝结!"
沈墨心的瞳孔骤缩。他想起三日前在工坊的争论,文素娥将浸过桐油的桑皮纸拍在案上:"赤磷遇湿易燃,加入烟丸就是玩火!"而他当时用算筹在沙盘上划出弧线:"正因为暴雨将至,才要用烈火强行撕开云层!"此刻,那些争执的细节在脑海中轰然作响,海风带来的潮湿气息里,仿佛已经能闻到赤磷燃烧的刺鼻气味。
"改用加强版烟丸,加入赤磷!"他的命令如雷霆般砸下。阿砚浑身一震,手中的陶罐险些落地。这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赤磷的加入会让烟丸变成游走的火药,稍有不慎,便会在炮筒中提前引爆。但少年没有迟疑,转身冲向存放特殊物资的地窖,脚步带起的沙尘模糊了镜阵边缘的刻度。
地窖深处,文素娥留下的笔记摊开在木架上。阿砚的手指掠过泛黄的纸页,终于找到那个用朱砂标注的配方。他咬开装赤磷的陶罐封蜡,暗红色粉末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光。记忆突然翻涌:文素娥握着他的手教镀镜,"每一道工序都是性命相托"的话语犹在耳畔,此刻他却要将这致命的粉末混入烟丸。
第一枚加强版烟丸升空时,整个镜阵都在震颤。沈墨心屏住呼吸,看着橙红色的尾焰刺破云层。爆炸声比之前更沉闷,却如同撕开天幕的利刃。赤磷燃烧的火光中,大片云层被染成诡异的血红色,蒸腾的烟雾不再消散,反而如沸水般翻滚凝聚,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巨型反光层。
"角度偏移2。7度!"徐霞客的喊声混着硝烟传来。沈墨心的算筹在掌心飞速转动,瞬间计算出新的参数。他猛地拉动操纵杆,镜阵发出齿轮咬合的轰鸣,所有铜镜同时倾斜。当折射的光线再次撞击云层,整片天空都亮如白昼,甚至能清晰看见云絮间翻涌的赤磷火星。
岛津九鬼在旗舰上目眦欲裂。他看着那些本该摧毁镜阵的焙烙玉火球,在接触到光网的瞬间被诡异反弹。更令他恐惧的是,天空中燃烧的云层仿佛天神降下的审判,将明军镜阵折射的光线化作致命的光矛。鎏金的八幡神像在强光中开始流淌,滚烫的金属液滴落在甲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随着时间推移,加强版烟丸持续升空,赤磷燃烧的火光逐渐连成一片。沈墨心的左眼布满血丝,却始终死死盯着云层的变化。他知道,这场与天相争的较量远未结束——赤磷的燃烧正在消耗空气中的氧气,若不能在火势失控前结束战斗,镜阵也将陷入窒息的危机。但此刻,他别无选择,唯有以火攻火,用更炽烈的光芒,撕开这遮蔽光明的穹顶。
云中火篆
加强版烟丸撕裂云层的瞬间,台州湾的天空仿佛被撕开一道燃烧的伤口。赤磷燃烧的火星如金色流萤,在浓密的烟雾中穿梭跳跃,将整片积雨云浸染成流动的熔金。阿砚被这壮观的景象震撼得忘记了呼吸,手中的算筹悄然滑落,而沈墨心却在灼目的光芒中闭上了左眼——并非畏惧强光,而是要摒弃视觉干扰,用全部心神捕捉光线折射的轨迹。
"角度微调0。3度!"他的声音混着爆炸的轰鸣,右手已精准地扳动镜阵操纵杆。青铜齿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五百面铜镜同时偏转,将原本散乱的光柱重新汇聚成一束足以穿透铁甲的白炽光线。远处倭寇战船上传来惊恐的嚎叫,岛津九鬼的旗舰在这道强光下如同纸糊的玩具,鎏金的船帆瞬间被点燃,八幡神像的面容在高温中扭曲变形。
然而沈墨心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他看着那些绚烂的火光在云层中逐渐黯淡,人工反光云的效果虽强,却如昙花一现。当第二枚加强版烟丸炸开时,他敏锐地发现,新产生的烟雾并不能完美融入已有的云层结构,反而在交界处形成紊乱的涡流,导致光线折射出现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