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九年深冬,密室里弥漫着硫磺与胭脂虫胶混合的刺鼻气味。宋应星被铁链锁在青铜刑架上,后颈的伤口还在渗血,却死死盯着对面太师椅上的晋商。那人正用和田玉扳指轻轻叩击银锭,翡翠戒面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映得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
"你们明知这是毒计,还要继续?那些工人的命就不是命?"宋应星的声音在石壁间回荡,震落了墙角的蛛网。他想起矿场里老矿工王老汉布满黑斑的手,想起孩童们咳出血沫的惨状,胸腔里翻涌着难以遏制的怒火。
晋商慢条斯理地放下银锭,身后屏风上的《清明上河图》里,汴河商船的繁华与密室的阴森形成诡异对比。"在商言商。"他掸了掸袖口的云纹刺绣,"每年不过死百八十个贱民,可这批带绯色光晕的银锭,能让我在扬州盐商那里多赚十万两!"
宋应星剧烈挣扎,铁链哗啦作响:"用活人试毒赚的银子,就不怕烫手?"
"烫手?"晋商突然大笑,抓起案头的账册甩在地上。泛黄的纸页间滑落半枚带血的铜钱,"看看这个!上个月刚从南洋运来的胭脂虫胶,成本十两,却能让银价翻三倍!"他俯身逼近,浓重的酒气喷在宋应星脸上,"宋先生不是想完成《天工开物》?我给你黄金万两,让你书名刻在国子监石碑上!"
刑架旁的铜盆突然爆出火星,照亮了宋应星通红的双眼。他想起在分宜老家的油灯下,自己逐字校对"乃破石取矿,经十二试炼"的场景;想起王老汉临终前塞给他的染血手帕,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扭的"救"字。
"我的书,是要写给天下匠人看的!"宋应星突然发力,额头重重撞向晋商面门。翡翠扳指应声而碎,晋商踉跄后退,撞翻了摆满银锭的博古架。混乱中,宋应星瞥见墙角暗格里的账本,封皮上"毒雾账本"四个朱砂字刺得他眼眶生疼。
"给我往死里打!"晋商捂着流血的额头嘶吼。黑衣人抡起的皮鞭裹挟着风声袭来,宋应星却死死盯着墙上悬挂的《货殖列传》拓本。当皮鞭抽在脊背的瞬间,他突然笑出声来,笑声里带着血沫:"陶朱公若泉下有知,定要被你们这些蛀虫气活!"
密室突然剧烈震动,爆炸声混着喊杀声从远处传来。宋应星透过铁窗,看见矿场方向燃起冲天火光。是王老汉的儿子带着矿工们举着矿镐杀来了!他们高举着写满化学公式的羊皮卷,上面"氰化氢剧毒"的字样在火光中如同判官的朱笔。
"不好!"晋商脸色骤变,抓起账本就往密道跑。宋应星拼尽最后力气挣断铁链,抄起地上的银锭追了上去。当他在巷道口堵住晋商时,对方正将账本往油灯上凑。
"住手!"宋应星挥出的银锭划破晋商的衣袖,在他手臂留下一道血痕,"这些罪证,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晨光刺破绯色雾霭时,宋应星站在坍塌的烟囱废墟上。工人们围着缴获的账本欢呼,那些记录着"本月毒亡十七人,抚恤金二十两"的数字,在阳光下泛着令人作呕的油光。他翻开染血的《天工开物》手稿,在"五金篇"空白处重重写下:"财者,民之膏血也。取之无道,虽富必亡"。
三个月后,改良的分馏釜在新矿场落成。宋应星抚摸着釜身刻着的"义利"二字,看着银白色的矿烟顺着陶管流入沉淀池。远处传来孩童清亮的歌声,王老汉的孙子正举着风车奔跑,风车上系着的红绸带,终于不再是毒雾的颜色。
绯雾终章
崇祯九年深冬,吕梁山脉的寒风裹挟着砂砾,如利刃般刮过林家银矿的碉楼。矿场深处,老矿工王老汉蜷缩在工棚角落,粗糙的手指颤抖着展开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烛光摇曳中,纸上用朱砂绘制的分子式与"氰化氢剧毒"的批注刺得他眼眶生疼——这是宋应星失踪前夜,藏在灶台夹层里的试验记录。
"狗日的!"王老汉猛地捶向身旁的木柱,震落了梁上积灰。他想起上个月病死的儿子,临终前咳着血沫还念叨着要攒钱给媳妇买胭脂;想起孙女小翠日渐青紫的指甲,和那些被掌柜说成"水土不服"的症状。羊皮纸上"汞红素遇光分解"的字迹,与矿场里每日升起的绯色雾霭在他眼前重叠,真相如惊雷般劈开了笼罩多年的迷雾。
子夜的梆子声惊飞寒鸦,王老汉揣着记录摸黑穿行在矿工寮房之间。"老周头,你家小子最近咳得更凶了吧?"他掀开相邻工棚的草帘,将羊皮纸递到同样被肺病折磨的老工友面前,"看看这个,咱们吸进去的不是胭脂香,是阎王的勾魂索!"
消息像野火般在矿场蔓延。黎明时分,三百多名矿工举着矿镐、火把包围了主矿洞。阿福混在人群中,攥着从晋商密探手里夺来的地图——那上面标着宋应星被关押的地窖位置。"宋先生为救咱们身陷险境,现在该咱们拼命了!"年轻人的怒吼点燃了众人的怒火,火把照亮的一张张脸上,既有对死亡的恐惧,更有绝地反击的决然。
地窖深处,宋应星被铁链锁在青铜刑架上。晋商林耀祖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银锭,翡翠扳指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宋先生若肯在《天工开物》里美言几句,这锭银子。。。。。。"
"我的书,是要写给天下百姓看的!"宋应星突然发力,额头重重撞向对方面门,"不是给你们这些草菅人命的刽子手做遮羞布!"翡翠碎裂的脆响中,地面突然传来剧烈震动,喊杀声顺着通风口滚滚而来。
"不好!"林耀祖脸色骤变,抓起账本就往密道跑。宋应星挣断松动的铁链追去,却在转角处被黑衣人拦住。千钧一发之际,地窖铁门轰然洞开,阿福举着火把冲在最前面:"先生!工人们都知道真相了!"
矿场广场上,绯色雾霭与冲天火光交织。王老汉带着矿工们守住各个出口,看着林耀祖在众人的包围中瑟瑟发抖。当宋应星高举染血的试验记录登上了望塔时,晨光恰好刺破云层,照亮了他背后"义利共生"的祖训匾额。
"乡亲们看!"他抖开被血渍晕染的羊皮纸,"这些豺狼用胭脂虫胶掩盖毒烟,每两银子都沾着咱们的血!"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怒吼,矿工们将收缴的毒胶桶抛进火堆,诡异的绯色火焰直冲天际,与东方的朝霞融为一体。
三个月后的清明,新落成的冶炼坊里,特制的水烟筒发出规律的嗡鸣。宋应星站在改良的分馏釜前,看着银白色的矿烟被引入沉淀池。阿福递来刚出炉的银锭,锭面光洁如镜,再无半点绯色瑕疵。远处,王老汉带着矿工子弟在新建的学堂前植树,孩子们清亮的读书声随风传来:"财者,民之膏血也。。。。。。"
十年后,《天工开物》修订版刊印发行。在"五金篇"末尾,宋应星增补了整整三页关于炼银安全的记载。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片褪色的胭脂虫红——那是这场生死博弈留下的血色书签,时刻警示着后世:真正的天工开物,从来不是冰冷的技艺,而是滚烫的人心。
釜底生光
吕梁山脉的风裹着铅灰色云团压向矿场,宋应星却在冲天火光中攀上了望塔。他扯开被血渍浸透的衣领,任寒风吹散密室里残留的氰化物气息,手中攥着的试验报告在火把照耀下泛着坚韧的白光。
"乡亲们!"他的声音刺破喧嚣,工人们举着的矿镐、火把齐刷刷转向高台。人群中,王老汉佝偻的身影在最前排颤抖,怀中抱着孙子——那孩子青紫的指甲此刻正紧紧揪着老人的衣襟。
宋应星展开羊皮纸,上面用朱砂绘制的三层分馏釜结构图在火光中如跳动的火焰:"看这陶制釜体,铅与锡因熔点差异自然分层!"他猛地抓起身旁铁匠递来的铁钳,夹起块烧红的矿石投入模拟装置,"铅先熔成银灰色溪流,渗入中层;待温度升至232c,锡带着杂质继续下沉,纯银便能留在最上层!"
人群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阿福举着火把凑近,照亮釜壁导流槽的精巧设计:"这样一来,铅耗能降六成!"宋应星点点头,眼中却闪过阴霾:"但更要紧的,是彻底摒弃胭脂虫胶!"
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口淡褐色的汞斑:"这毒胶与汞蒸汽生成汞红素,见光分解出氰化氢!"话音未落,人群中爆发出愤怒的骚动。有妇人哭喊着挤到前排,展示怀中孩童青紫的嘴唇;几个咳血的矿工扯开衣襟,露出布满黑斑的胸膛。
"那该咋整?"王老汉沙哑的声音穿透嘈杂。宋应星从袖中取出竹制滤网模型,细密的石棉网在风中轻轻震颤:"特制通风管道会将烟气引入沉淀池,这些滤网能吸附九成以上毒尘!"他指向远处正在搭建的陶制冷凝塔,"汞蒸汽遇冷液化,顺着螺旋轨道流入收集罐,再不会变成杀人的绯雾!"
月光悄然爬上塔顶时,宋应星仍在地面绘制图纸。矿工们举着火把围成圆圈,有人递来温热的糙米酒,有人默默添柴让火光照亮纸面。当他画下最后一根导流管时,阿福突然指着东方——黎明的微光中,晋商的马车正在山路上狼狈逃窜。
"别管他们!"宋应星按住要追的矿工,"咱们的活路不在追凶,在重建!"他展开新画的工坊规划图,主矿区、生活区、净水渠的布局清晰可见,"等新设备落成,不仅能炼出纯净的银子,矿渣里的有色金属还能再提炼!"
七日七夜,矿场化作热火朝天的工地。老石匠雕凿分馏釜基座时,特意在边缘刻上"义利"二字;织布娘将家中仅存的蚕丝织成滤网;就连孩童们也蹲在溪边,仔细清洗着用来制作冷凝管的竹筒。宋应星穿梭其间,时而校正烟囱角度,时而指导铁匠调整磁石阵列。
当第一座分馏釜点火那日,整个吕梁山脉都屏住了呼吸。宋应星亲自将银矿石与铅锡合金倒入上层釜体,随着温度攀升,金属融化的汩汩声中,不见半点绯色雾气。中层釜口流出银灰色的铅液,下层则是带着杂质的锡浆,最上层逐渐凝聚的银水,如月光般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