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的暮春,安澜港的木棉开得炽烈。三桅商船"云锦号"缓缓靠岸,年轻的见习水手阿洛攥着缆绳,目光被岸边那座飞檐斗拱的建筑吸引。朱漆门楣上"天工坊"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檐角悬挂的胭脂虫风铃随风轻响,飘来若有若无的绯色光影。
"别看了,那是个藏着妖怪故事的地方。"老舵工王伯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说百年前,这里的镜子能照出人心的鬼祟。"
阿洛心里一颤。他想起行船时老水手们讲的传说:兰医集团用活人炼制汞银,赤色蕈类会吃人,还有位白发先生手持刻满符文的陶釜,在血雾中与邪物作战。此刻望着工坊紧闭的雕花木门,他突然觉得那些荒诞故事里,藏着某种沉甸甸的真实。
子夜时分,阿洛被一阵奇异的嗡鸣惊醒。月光透过舷窗,在甲板上投下银白的光斑。他鬼使神差地爬起来,循着声音走向天工坊。胭脂虫风铃突然集体狂响,绯色光芒将周遭照得如同白昼,工坊的门竟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穿过种满仙人掌的庭院,阿洛在正厅中央看到了那面传说中的汞银镜。镜面足有两人高,边缘雕刻着祝铅姑族的朱砂图腾与十字架残痕,而在镜面深处,一块赤色蕈类标本被永恒封印,菌褶间的银灰色结晶泛着冷冽的光。
"当一种技术开始吞噬生命,无论它披着怎样华丽的外衣,都是文明的毒药。"
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洛浑身血液几乎凝固。转身只见一位白发老者负手而立,道袍上的汞银丝线在月光下流转,手中握着的分馏陶釜刻满奇异符文——分明与传说中宋应星的模样分毫不差!
"您。。。您是。。。"阿洛声音发颤。
老者微微一笑,指尖轻触汞银镜面,赤色蕈类标本顿时泛起涟漪:"我不过是个讲故事的人。"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来,看看这个故事。"
镜面突然云雾翻涌,映出德兴银场的血色黄昏。阿洛惊恐地看到,赤色蕈类如潮水般吞没村庄,村民们胸口凸起银色齿轮,眼神空洞地啃食着菌类。而年轻的宋应星与阿雅在毒雾中浴血奋战,分馏陶釜的净化之光与祝铅姑族的血咒交织成网。
"兰医集团以为,用技术掌控人心就能统治世界。"老者的声音带着叹息,"他们错把贪欲当燃料,却不知再精妙的机关,也敌不过人心的光芒。"
画面切换到天工坊的实验室。宋应星在烛光下彻夜研究胭脂虫基因,阿雅将翡翠项链的残片嵌入分馏陶釜,米娅小心翼翼地培育着改良后的菌种。当绯色净化之光终于击溃赤色菌丝,老者的声音变得坚定:"真正的天工之术,从不是凌驾生命的利器,而是守护众生的铠甲。"
阿洛看得入神,忽然发现镜面中的场景开始变化。百年时光如白驹过隙,无数工匠在汞银镜前起誓,将《天工善恶鉴》的教诲刻进血脉。即便战火纷飞的年代,天工坊的胭脂虫养殖场依然绽放绯色花朵,分馏陶釜的净化之光永不熄灭。
"记住,技术是面镜子。"老者的声音渐渐模糊,"它能照见巧夺天工的智慧,也能映出深不见底的贪婪。"
晨光刺破夜幕时,阿洛猛地从甲板上惊醒。手里攥着的,竟是一片绯色的胭脂虫翅膀。他冲向天工坊,却见大门紧闭,庭院里的仙人掌在晨露中轻轻摇曳,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南柯一梦。但当他抬头,正厅的汞银镜在朝阳下流转着神秘光芒,镜面深处的赤色蕈类标本,似乎朝着他微微颤动。
多年后,成为老舵工的阿洛依然会在航船上给年轻水手们讲故事。但他不再说那些荒诞的鬼怪传说,而是指着安澜港的方向,郑重道:"在那里,有面镜子能照见人心。每个走进天工坊的工匠,都会在镜前问自己:我手中的技术,究竟是在创造光明,还是在锻造黑暗?"
而每当月朗星稀的夜晚,停靠安澜港的商船船员们,依然能隐约听见天工坊里传来的谆谆教诲。那声音穿越百年时光,与胭脂虫风铃的轻响、分馏陶釜的嗡鸣交织在一起,化作一曲永恒的长歌,守护着天工之道的初心。
镜影长鸣
崇祯十七年的霜降,安澜港的海面结着薄冰。天工坊内,年轻工匠沈明正对着汞银镜打磨新制的分馏陶釜,镜面深处的赤色蕈类标本在烛光下泛着冷光。突然,镜面上掠过一道赤色残影,如同一缕未散的幽魂,惊得他手中的刻刀在陶身划出刺耳声响。
"又看到了?"工坊掌事林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腕间的翡翠手串叮当作响,那是用阿雅当年项链残片改制而成。沈明转身,见她正望着镜面,眼中映着流转的朱砂图腾,"这面镜子每隔二十年,就会显现一次兰医的残影。"
沈明咽了咽口水:"可典籍记载,兰医集团不是早已覆灭了吗?"
林秋抚摸着镜面边缘的祝铅姑族符文,轻声道:"有些阴影,不是靠净化之光就能彻底驱散的。"她的思绪飘向百年前的德兴银场,那时她的曾祖母还是个躲在宋应星身后的小女孩,亲眼见过赤色蕈类如何将活人变成行走的熔炉。
当夜,沈明辗转难眠。他悄悄来到工坊,月光透过琉璃窗洒在汞银镜上,镜面突然泛起涟漪。他惊恐地看见,镜中浮现出与典籍记载一模一样的场景:青铜面具人高举盛满赤色黏液的陶罐,矿洞里村民们胸口的银色齿轮疯狂转动。而在画面角落,一抹熟悉的绯色闪过——是改良后的胭脂虫振翅的光芒。
"你在害怕什么?"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沈明转身,只见一位白发老者拄着枣木拐杖立于阴影中,脖颈后蜿蜒的铅灰色疤痕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那模样,竟与《天工善恶鉴》插图里的陈阿三别无二致!
"您。。。您是。。。"沈明倒退半步。
老者轻笑,拐杖轻点地面:"我不过是个被困在故事里的人。"他抬手抚过镜面,赤色残影顿时剧烈扭曲,"当年宋先生将兰医的罪恶封入镜中,不是为了炫耀胜利,而是要让后人明白——技术本身并无善恶,善恶只在人心。"
镜面景象骤变,沈明看到了更遥远的画面:安澜港的商船上,水手们用汞银炼制的罗盘指引航向;西北荒漠中,工匠们用改良的分馏陶釜净化被污染的水源。但在这些光明场景的缝隙里,总有赤色菌丝般的阴影悄然生长。
"看这里。"老者指尖划过镜面,镜中出现一座陌生的工坊。工匠们穿着奇异的服饰,操作着闪着蓝光的器具,而他们脚下的土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黑色物质侵蚀。"这是百年后的某个可能。"老者的声音低沉,"当人们忘记对技术的敬畏,欲望就会打开新的潘多拉魔盒。"
沈明握紧拳头:"所以汞银镜的残影,是为了警示我们?"
"没错。"老者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宋先生临终前说过,真正的净化不在陶釜的光芒,而在人心的自省。记住,当你在钻研技术时,要常问自己:这是通往光明的阶梯,还是坠入深渊的捷径?"
晨光初现时,沈明在汞银镜前立下誓言。他注意到,镜面深处的汞银在朝阳下泛着纯净的光泽,那些赤色残影已经消散,但镜面边缘的朱砂图腾却愈发鲜红,如同永不干涸的血印。
此后的日子里,天工坊多了一条规矩:每位新入门的工匠,都要在汞银镜前学习《天工善恶鉴》,并对着镜面深处的赤色蕈类标本,复述宋应星的警示。而每当有商船停靠安澜港,船员们依然能听到工坊里传来低沉的诵读声,与胭脂虫风铃的清音交织在一起。
三百年后的某个雨夜,一位考古学家在天工坊遗址发现了那面汞银镜。镜面布满裂痕,但深处的赤色蕈类标本依然清晰。当他擦拭镜面时,一道赤色残影突然闪过,吓得他几乎摔了镜子。但很快,他注意到镜背刻着的小字:"技术如镜,照见人心;欲念为垢,勤拭方明。"
如今,这面饱经沧桑的汞银镜被陈列在博物馆中。每天都有无数人驻足观看,听讲解员讲述那个关于技术与人心的古老故事。而在镜面深处,曾经浸染鲜血的汞银早已恢复纯净,但那偶尔浮现的赤色残影,依然在无声地提醒着每一个凝视它的人:对技术的警惕与反思,永远是文明前行路上最不可或缺的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