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莽突然想起“裕和昌”的背景。这家商号明面上做茶叶生意,实则替边镇军官倒卖军械,当年广宁卫丢失的玄铁轴承,就有部分经他们手流入叶赫部。布扬古的旧部若要复仇,最先下手的必然是这些见利忘义的晋商。
“查王裕明最近的往来账目。”他让老捕头去商号拿账册,自己则翻看尸体的随身物品。护卫的腰牌上都刻着“裕”字,其中七块的边缘有细微的齿痕——是被某种动物咬过,痕迹与狼山的雪狼齿印完全吻合,只是更小巧,像人工驯养的。
入夜后,仓库的门窗突然无风自开。赵莽吹灭灯笼,借着月光看见屋顶的梁上,蹲着几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眼睛泛着绿光,正盯着地上的尸体。其中一只跳下来,用爪子拨弄尸体的伤口,暗绿色汁液沾到皮毛上,竟丝毫没有被腐蚀,反而出满足的低鸣。
“‘白狐’不是人。”赵莽握紧腰间的破轴器,刃口在暗处闪着寒光,“是养来运毒的畜生,这些狐狸的爪子缝里,肯定藏着毒液的源头。”他想起沈若谷的记载,苗疆有种“狐蛊”,能让驯养的狐狸百毒不侵,专替人传递毒物。
小艾的银簪突然指向仓库外,药箱里的桑白皮出轻微的响动。姑娘将墨汁与盐水混合,制成简易的驱虫药:“它们在等母狐的信号,”她指着狐狸耳后的标记,“是叶赫部的‘雪狼旗’,布扬古的旧部果然在背后。”
梁上的白狐突然躁动,纷纷跳下屋顶逃窜。赵莽追出去时,看见巷口闪过个黑影,怀里抱着只体型更大的白狐,尾巴上缠着暗绿色的布条。破轴器掷出的瞬间,黑影惨叫一声,怀里的母狐受惊逃窜,尾巴扫过墙面,留下的爪印竟在青砖上腐蚀出深痕。
抓住的黑影是“裕和昌”的账房先生,他袖口藏着个小巧的青铜管,里面装着与尸体伤口相同的毒液。“是王掌柜让我们换的货,”账房的牙齿打颤,“那些茶叶里藏着给蒙古部落的铁器,没想到被叶赫的人盯上,他们说……说要为布扬古报仇……”
仓库里的37具尸体,在月光下开始出现更诡异的变化。淡青色纹路从皮肤下浮现,与赵莽在烽火台看到的符号部分重合,只是更稀疏,像未完成的阵法。小艾用墨汁在尸体额头画下“镇”字,纹路立刻停止蔓延,却在墨字边缘滋滋作响,仿佛在对抗这来自广宁卫的破邪之法。
老捕头从“裕和昌”带回的账册里,翻出几笔可疑的支出:近三个月,商号往狼山方向运了七次“药材”,数量足够毒死三千人。赵莽指着其中一笔记录,日期正好是广宁卫之战的周年忌日:“他们在准备更大的毒杀,这些护卫只是试药的牺牲品。”
天亮时,赵莽让人将尸体火化,骨灰用盐水浸泡后深埋。仓库的青砖被撬起焚烧,暗绿色汁液在高温下化为刺鼻的浓烟,散在大同镇的风里。他带着破轴器来到“裕和昌”商号,王掌柜正准备逃跑,被门后突然窜出的白狐绊倒——那是昨晚逃窜的母狐,此刻正咬着他的裤腿,像是在指认凶手。
商号的地窖里,藏着比账册记录更多的铁器和毒药。赵莽在最深处的木箱里,现了叶赫部的战旗残片,上面的狼头图案被暗绿色毒液浸透,与37具尸体的伤口汁液同源。小艾的银簪挑开战旗,里面裹着半张地图,标注着大同镇所有晋商商号的位置,每个点都画了个小小的毒瓶。
“他们想借晋商的手,毒杀边镇的军民。”赵莽将地图收进怀里,破轴器在木箱上划出“广宁卫”三个字,“以为换了个地方,改了种毒药,我们就认不出这是叶赫的手段?”他想起广宁卫的杠杆碑,“力生于巧,而非力大”的刻字此刻格外清晰——对付阴毒的伎俩,更要用巧劲拆穿,用正气压制。
老捕头查封“裕和昌”时,大同镇的晨雾里,传来巡逻兵新编的歌谣:“晋商奸,毒狐藏,破轴现真章……”赵莽站在商号的高台上,望着狼山的方向,破轴器的刃口在阳光下泛着光。他知道,这37具被毒杀的护卫,只是新阴谋的开始,就像那些淡青色的纹路,看似稀疏,却已在暗处织成了网。
但他并不担心。广宁卫的经验教会他,再阴毒的毒药,总有解药;再隐蔽的阴谋,总有破绽。就像此刻商号外传来的歌谣,调子虽新,骨子里却还是那股守正出奇的劲——用智慧破毒,用勇气拆局,这才是对付邪术的最好武器,比任何锋利的刀刃都管用。
大同镇的煤烟味里,渐渐混进了桑白皮和墨汁的气息。赵莽将地窖里的毒药全部销毁时,特意留下一瓶作为样本,贴上“叶赫毒”的标签,与广宁卫带回的母蛊汁液放在一起。这两瓶来自不同时空的邪恶,此刻成了警惕的象征,提醒着每个守边人:和平之下,暗处的毒牙从未收起,唯有时刻握紧手中的破轴器,才能护住身后的城池与百姓。
酒显旗色
大同镇的暮色裹着煤烟,赵莽刚把37具尸体的验尸记录整理好,镇抚司主事刘谦的身影就出现在仓库门口。这位总爱捧着《论语》的文官,此刻却皱着眉打量满地的桑白皮和墨汁,袍角扫过尸体旁的暗绿色汁液,竟嫌恶地往后缩了缩。
“赵密探,依本官看,这就是妖术作祟。”刘谦的折扇敲着掌心,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大同镇向来太平,哪来这么多阴谋?赶紧烧了尸体了事,免得惊扰了百姓。”他的目光避开尸体腹部的腐蚀痕迹,落在仓库角落的马奶酒坛上——那是老捕头从附近蒙古部落买来的,本想给熬夜验尸的弟兄暖身。
赵莽没接话,只是用破轴器的刃尖挑起尸体胸口的淡青色纹路。昨夜新显露出的符号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像某种未完成的拼图。他注意到刘谦的手指在袖口里蜷缩着,指甲缝里沾着些不易察觉的奶渍,与马奶酒坛口的痕迹如出一辙。
“妖术也得查个源头。”赵莽合上验尸记录,故意将“裕和昌”的商号名称念得很重,“这些护卫死前还在护送茶叶,说不定是商路得罪了什么人。”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刘谦的喉结动了动,显然对这个名字很敏感。
入夜后,仓库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赵莽和小艾躲在横梁上,看着刘谦提着马奶酒坛走进来,烛火映着他脸上异样的虔诚。文官没有立刻靠近尸体,而是先往地上倒了些酒,嘴里念念有词,说的竟是满语里的祈福短句——这与他平日标榜的“尊孔攘夷”大相径庭。
更诡异的还在后面。刘谦用布蘸着马奶酒,小心翼翼地擦拭一具尸体的胸口。淡青色纹路遇酒的瞬间,竟像活了般蠕动起来,颜色迅变深,在烛火下显露出清晰的字迹——“镶黄旗”三个字,笔画狰狞如爪,与叶赫部战旗上的满文同源,却更威严,带着皇家仪仗的肃杀。
“果然是你们……”刘谦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狼头玉佩,放在显露出字迹的尸体旁,玉佩的阴影竟与“镶黄旗”的笔画完美重合。他没注意到,横梁上的赵莽已握紧了破轴器,刃口的螺旋纹在暗处泛着寒光。
小艾的银簪突然滑落,在寂静的仓库里出清脆的响声。刘谦惊得打翻了马奶酒坛,酒液泼在另一具尸体上,更多的“镶黄旗”字样浮现,与之前的符号组成完整的句子:“叶赫余部,归镶黄旗,以毒为信,共图大业。”
赵莽从横梁跃下时,刘谦正试图用脚擦掉字迹。破轴器的刃口抵住他咽喉的瞬间,文官的脸白如纸,却仍嘴硬:“你敢动朝廷命官?这些都是妖术幻象!”他的手指偷偷摸向腰间的匕,却被小艾的银簪缠住手腕——姑娘的簪头沾着墨汁,在他手背上画出个小小的“镇”字,与广宁卫破蛊时用的符号相同。
仓库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老捕头带着亲兵赶到。赵莽指着尸体上的“镶黄旗”字样,又晃了晃从刘谦怀里搜出的狼头玉佩:“叶赫的余部投靠了镶黄旗,借晋商的手用毒,刘主事,你就是他们安插在大同镇的内应吧?”
刘谦的防线在证据面前崩溃,却仍试图辩解:“是镶黄旗的人找到我,说只要帮他们除掉这些知道秘密的护卫,就能让我升官……”他的目光扫过尸体上的字迹,“他们说,这是为了‘大业’,让叶赫部的力量为朝廷所用,有什么错?”
赵莽冷笑一声,用破轴器的刃尖挑向“镶黄旗”的字样:“用毒杀无辜护卫来表忠心?用叶赫的邪术来谋‘大业’?这和当年的布扬古有什么区别!”刃口接触到字迹的瞬间,那些满文符号竟像遇到烈火般卷曲,暗绿色的汁液再次渗出,腐蚀着青砖。
小艾用银簪蘸着马奶酒,在地上画出叶赫部的图腾,又叠上镶黄旗的旗帜图案:“两种纹样能完美重合,说明他们早就勾结了。”姑娘的声音带着愤怒,“先生说过,最可怕的不是邪术,是人心的贪婪,刘主事,你就是被这贪婪迷了心窍。”
天亮时,刘谦被押入镇抚司大牢。仓库里的37具尸体被再次检查,每具身上都能在马奶酒的作用下显露出“镶黄旗”或叶赫部的符号,像串罪恶的项链,串联起晋商、叶赫余部与八旗势力的勾结。
赵莽让老捕头彻查大同镇所有与镶黄旗有往来的官员,自己则带着破轴器来到城郊的镶黄旗驿站。驿卒见势不妙想要反抗,却被突然窜出的白狐咬伤——那是之前指认王掌柜的母狐,此刻竟像通人性般,引导着赵莽找到驿站地窖里的毒药,与仓库尸体上的暗绿色汁液一模一样。
地窖深处的密信揭开了更大的阴谋:镶黄旗计划借晋商的商路,向边镇的水井投毒,趁乱夺取大同镇的控制权,叶赫余部则负责提供毒药和内应,事成后可归入镶黄旗,共享“大业”。信末的署名被墨汁掩盖,却能看出是个镶黄旗贵族的姓氏。
赵莽将密信快马送往京城,同时下令查封所有与“裕和昌”有往来的商号,搜出的毒药全部用盐水和墨汁销毁。老捕头在刘谦的府邸搜出更多证据,包括他与镶黄旗使者的密谈记录,日期最早可追溯到广宁卫之战结束后——原来这勾结早已开始,37具护卫的尸体只是冰山一角。
大同镇的风里,除了煤烟味,又多了马奶酒的腥气。赵莽站在镇抚司的高台上,看着亲兵们焚烧刘谦的狼头玉佩,火光中仿佛能看见无数个被贪婪吞噬的灵魂。小艾将马奶酒与墨汁混合,制成新的解毒剂,银簪在药瓶上刻下“防人之心”四个字,提醒着每个守边人。
巡逻兵的歌谣又添了新段落:“旗字毒,官心贪,破轴照肝胆……”赵莽擦拭破轴器时,现刃口残留的暗绿色汁液,在阳光下组成个模糊的“贪”字。他想起刘谦被押走时的眼神,那种不甘与悔恨交织的复杂情绪,像面镜子,照出人性深处最隐秘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