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和柳砚秋用十三年布了局,而你……”沈予乔出声,惊起窗台上的夜鸦,“用三年时间,把自己变成他们的影子,冰针模具上的‘婉’字,是你给自己留的印记,对吗?”
张婉宁没有回头,指尖划过戏本里“柳梦梅”的唱段:“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她忽然轻笑,声音里带着模仿张承羽的沙哑,“父亲入狱那晚,我躲在衣柜里,看见柳叔叔抱着他的血衣哭。后来他教我扮戏,说戏台上的魂,比真魂更长久。”
李偃飞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张婉宁忽然抓起琵琶,银管里的冰针在弦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沈予乔看见她指尖的茧子,比之前更深——那是长期冻制冰针留下的痕迹,每个冰针,都冻着她十年的恨意。
“明日的戏,第四根弦会在‘炷尽沉烟’时断裂。”张婉宁转头,脸上的脂粉在月光下泛着青白,“银管里的夹竹桃冰针会射入大理寺卿的咽喉,而断弦声,就是父亲当年在牢里听见的最后声音。”她忽然举起妆匣,里面摆着十二支冰针,每支都刻着不同的名字——前三起死者,加上大理寺卿。
沈予乔的目光落在第十二支冰针上,簪头雕着并蒂莲,尾端刻着“婉”字。原来她早已计划好,在杀死最后一个仇人后,用刻着自己名字的冰针,完成这场复仇的终章。
“你知道柳砚秋是怎么死的吗?”李偃飞忽然开口,从袖中抽出验尸报告,“他舌下的冰针里,除了氰化钾,还有半片玉簪,刻着你祖母的闺名‘丽’。他到死都在替你父亲铺路,而你……”她指着妆匣里的第十三支冰针,“连自己都算进了这场戏。”
更鼓敲过丑时,张婉宁的肩膀慢慢垮下,琵琶从膝头滑落,琴弦在青砖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沈予乔捡起冰针,发现每支的冻制手法都不同,前三支带着柳砚秋的精细,后几支则略显粗糙——那是她从十岁开始,偷偷跟着柳砚秋学习的印记。
“父亲说,戏台上的魂不能散。”她轻声说,指尖划过冰针上的“羽”字,“所以我把他的魂,柳叔叔的魂,都缝进了戏服里,让每个仇人都死在他演过的戏里。”她忽然抬头,眼中闪过决然,“但你们阻止不了明日的戏,大理寺卿的座位,早已摆好了断弦琵琶。”
卯时初刻,戏园外响起车马声。沈予乔看着张婉宁被押解入狱,忽然想起破庙炭画里的两个身影——原来她早把自己画进了戏中,既是杜丽娘,也是柳梦梅,用女儿的身份,替父亲完成未竟的还魂。
辰时正刻,《牡丹亭》首演准时开锣。沈予乔和李偃飞坐在贵宾席,看着大理寺卿入座,他的座椅扶手上,果然摆着断弦琵琶,第四根弦上的银管闪着冷光。当唱到“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时,琵琶弦突然崩断,银管飞向大理寺卿咽喉——
却被李偃飞早布置好的铜丝网拦住。冰针落地碎裂,夹竹桃汁在青砖上洇出暗红的花。大理寺卿惊惶站起,胸前绣着的牡丹纹,恰好对应张承羽当年被刻字的位置。
后台传来惊呼,张婉宁的替身琴师被发现昏迷在妆房,脸上贴着人皮面具,正是张婉宁的模样。沈予乔冲进妆房,看见妆台上摆着真正的冰针模具,底部刻着“承羽阁婉宁制”,旁边是瓶真正的砒霜,却被稀释过,显然只是幌子。
“她调包了琴师。”李偃飞握着染血的断弦,弦尾系着的银管里,冻着的不是夹竹桃汁,而是清水,“真正的杀招,在戏服里。”
沈予乔忽然想起戏台上旦角的戏服,牡丹纹银线在晨光里泛着异样的光。他扯下一片银线,放在验尸灯上,火焰瞬间变成蓝紫色——银线浸过砒霜,遇热挥发成毒气,专门针对坐在特定位置的大理寺卿。
“好个‘妆匣里的砒霜’。”沈予乔望着窗外的晨光,看见张婉宁被押解时,嘴角勾起的笑,像极了戏台上杜丽娘还魂时的弧度,“她知道我们会盯着冰针,却把毒药藏在最显眼的地方——戏服的银线里,就像父亲当年被刻在骨血里的冤屈。”
李偃飞捡起地上的戏本,“惊梦”折后多了页批注:“断弦惊梦,魂归戏台,十二载冤,终成妆匣里的砒霜。”字迹是两种笔墨,前半段是柳砚秋的瘦金体,后半段是张婉宁的仿宋体——两代人的恨意,终究在戏台上交织成网。
午后,沈予乔在刑部验尸房打开妆匣,发现夹层深处藏着张字条,是张承羽的字迹:“吾女婉宁,若见此匣,便知父仇已报,戏魂可归。”墨迹边缘晕着水渍,像是被泪水泡过。旁边还有柳砚秋的小字:“羽哥,婉宁的戏,比你当年还像真魂。”
更声响起时,沈予乔望着窗外的牡丹花丛,忽然明白这场持续十三年的复仇,从来不是简单的以血还血。张婉宁用妆匣作茧,将父亲的冤屈、柳叔叔的守护,都冻成了冰针与砒霜,让每个仇人都死在戏文里,让自己活成了戏中魂。
“李捕头,”他忽然开口,“去查查戏班的戏服银线,是不是从扬州‘承羽阁’进的货。”想起破庙妆匣的暗纹,他忽然轻笑,“原来最危险的凶器,从来都是最显眼的戏台上的装饰,就像最深刻的仇恨,从来都藏在最婉转的戏腔里。”
夜风中,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琴音,是《牡丹亭》的变调,断弦声格外清晰。沈予乔知道,这场戏虽已落幕,但戏魂不散,就像妆匣里的砒霜,虽被发现,却早已在时光里,留下了永不褪色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