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还有别人在这屋子里,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吃一惊。
这句话七个字本身没有一点让人吃惊的地方,说这句话的这个人,声音也完全没有一点让人吃惊的地方。
──恐惧、威胁、要挟、尖刺,这些可能会让人吃惊的声调,这个声音里完全都没有。
事实上,这个人说话的声音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好听得多。
——不但清脆娇美,而且还带着种说不出的甜蜜柔情。
这才是让人吃惊的。
现在在这个屋子里的三个人,应该没有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会是这样子的,但却偏偏有。
那个脸色绿如青苔,身材僵若古尸,看来连一点生气都没有的长竹竿,竟用这种甜蜜温柔如蜜的声音问才子。
“你说我不该来,是不是因为我把不该来的人带来了,是不是?”
“是的。”才子轻轻的道。
“我也知道。”青竹竿的声音柔如初恋的少女般温柔。
“如果不是我,纸扎店的那些人,永远都找不到这里来。”
“是的。”才子轻轻的道。
“也就因为一点,所以我才一定要来。”青竹竿道。
“为什么?”才子道。
“我不来,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他们不来,怎么会死在这里?”青竹竿说:“有你在这里,他们来了,怎么能活着回去?”
“他们是不是能活着回去,跟我在不在这里没有关系。”才子道。
“那么跟谁有关系?”青竹竿问。
“你。”才子的回答很简单,只有一个字。
毫无疑问,才子的声音永远是没有感情的,不会因任何情绪而改变,不会因任何事件而激动,非但没有感情,甚至好像连思想都没有。
他只是冷冷淡淡的告诉青竹竿:“他们是不是能活着回去,只跟你有关系,因为他们是你带来的。”
这时已是正午,远方的夜色就像是一个仙人把一盂水墨,泼在一张末代王孙精心制作的宣纸上一般。
那顶看来仿佛是纸扎的轿子和那四个抬轿子的人,仍然悬挂在远方的春色中。
悬空挂在春色中,看来就像是一幅吴道子的鬼趣图,那么真实,那么诡异,又那么的优美。
“是的。”青竹竿的声音仍然异乎寻常。
“他们是我带来的,当然应该由我打发。”
他站起来了。
他站起来的姿态,就像是一枝花朵忽然从某一个仙境的泥土中长出来了。
──那么真实.那么优美,又那么神秘。
可是他不动时的模样,还是那么样一个人,冷、绿、僵硬。
这个人动和不动的时候,就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可是这个人最惊人的地方,远比这一点还要惊人得多。
人与轿仍在空中。
就算人真是纸扎的,也不可能凭空悬挂在空中的。
就算一片像落叶那么轻的落叶,也不可能忽然停顿,悬挂在空中。
可是这一顶轿和那四个人却的确是这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