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探望时那份沉重的死气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清明”暂时掩盖了。
回光返照!
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秤砣,狠狠砸在黄忠嗣的心上。
他胸腔里那颗因无数沙场血战都未曾剧烈颤抖的心,此刻却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悲凉和紧迫感瞬间攥紧了他。
他面上不动声色,但眼底深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
赵顼似乎并未察觉黄忠嗣的异样,或者说,他已无暇顾及。
他微笑着,目光温和地扫过三位重臣,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解脱感:“辽东……平定了?”
“托官家洪福,已定!”
王安石连忙回禀,声音带着振奋,“羁縻之策已成,天雄军亦已进驻西北。辽患已除,西北暂安。”
“好……好……”赵顼轻轻点头,笑容更深了些,甚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满足,“允承……做得好。王卿、章卿……也辛苦了。”
他微微喘息了一下,目光投向窗外庭园里萧瑟的秋景,金黄的菊花在秋风中傲然绽放。
“外面……秋色正好。”赵顼忽然说道,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追忆和向往,“朕……许久未去御花园走走了。介甫,陪朕……去看看那几株老菊,可好?”
王安石一愣,随即大喜:“官家有此雅兴,臣不胜荣幸!臣这就去安排御撵……”
“不必了。”赵顼却轻轻摇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他扶着椅子的扶手,竟试图自己站起来,“就走走……朕想走走……”
“官家!”王安石、章惇、黄忠嗣几乎同时出声,带着惊惶。
章惇也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这要求太突然,也太反常了!
官家此刻最需要的是静养,怎可轻易走动?
赵顼却摆了摆手,坚持着,在内侍的搀扶下,略显吃力但终究是站了起来。
他看向黄忠嗣和王安石,眼神平静,却又带着一种托付的重量:“允承……王卿……扶着朕。”
黄忠嗣与王安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和那无法言说的悲伤预兆。
两人不再多言,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极其小心地搀扶住赵顼的手臂。
那手臂透过常服传来的触感,依旧瘦弱不堪。
一行人在沉默而沉重的气氛中,缓缓步出福宁殿,走向那秋意已深的御花园。
阳光依旧明媚,却仿佛失去了温度。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
王安石和章惇心中那点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在黄忠嗣无声的凝重和皇帝这反常的“精神”映衬下,也渐渐被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所取代。
章惇落后半步,看着皇帝在黄、王搀扶下缓慢前行的背影,那单薄的身影在秋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显得无比脆弱。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眼中也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悲戚。
黄忠嗣感受着手臂上那轻飘飘的重量,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他知道,这片刻的“清明”,如同秋日最后的暖阳,转瞬即逝。
暴风雨前的平静已经结束,真正的离别,就在眼前了。
御花园的菊花开得正盛,金黄灿烂,却像极了祭奠的火焰,无声地燃烧在这深秋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