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高山流水,短短时间愣是接连两度崩音,及后弹出了十面埋伏的慷慨激昂。老头被琴音刺激,果子也不吃了,追着刚认识的白家小子要揍,一老一少满舱跑。船舱外,绘影与魅影守于暗处,恪尽职守。透过船窗能清晰窥得舱内一景,两人皆五味杂陈。从那个女子出现后,主上就像变了个人,变得跟他们印象里完全不同。阴鸷、压抑全都不见了,强势的压迫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人畜无害模样。“原来她就是苏甜宝,当年九国通缉犯之首。”魅影低喃了句,苦笑。绘影立刻以眼神警告她,“魅影,别忘了你的身份跟职责,我们是影卫!”“我没忘,只是有些心疼主上罢了。”看着她垂眼失落,绘影无声叹了声,两人再无话。船舱里热闹依旧。那个骨子里疯执的男子,在老头追逐中边躲闪边嬉笑,嘴里一声声不停的唤着甜宝、甜宝……明媚得像不曾出现阴霾的海上晴空。风云城数十年不变。白日里到处是找事招架的人,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打完了,往巷子里小酒肆一坐,又能称兄道弟天南海北的闲聊。赵老二勾着刚刚差点被他一把杀猪刀剥皮剔骨的肉贩子,“都说同行是冤家,你干嘛非得在老子铺子对面划道卖猪肉?老子要不揍你,没面儿!”肉贩子哼笑,给他倒酒,俩人酒碗一碰,海饮,“风云城里买卖就那么回事。我在你对面抢生意不地道,但是风云城人多不是?这南城北城的加起来少说也有几千上万人口,你一个肉铺子还能把生意全揽了?你也没那么多货往外铺啊!”“你也说了,南城、北城!老子在城南,你往城北去不行?”“赵二哥您别说,两年前我还就是在北城做买卖的,后来不成了,来这边更安心点,腿肚子不打哆嗦。兄弟跟你认个怂,我现在看到白家那位,我是真打怵。”“……”赵老二他娘的,这下真无话可说,对肉贩子瞬间生出万分同情,“唉,这两年在北城混的,都难。”以前白家少主性子骄纵是骄纵,但是从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不找事儿。现在虽然也不找他们的事儿,但是人阴郁得很,漫不经心的,抬起眼皮子往你身上那么一瞧,你就得腿软。来来回回的,大家都尽量往外避,免得冷不丁又跟白少主打上照面,自己把自己吓破胆儿。小酒肆白日里人也不少,听两人提到白家的,随口就把话搭上。“前头几日我看到白帆船出海了,当时就想着肯定得出点什么事,果然不出我所料,又灭了一个小岛的海寇,啧啧。”“你消息咋那么灵通?这才多久,你就知道死了多少海寇了?”“你管我哪来的消息,爱信不信。杀殿的船应该快回来了,外头风声又开始紧了。”“说来好笑,以前都说流放之地混乱,不是人待的地方,现在外头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钻进来。跟外头比,如今咱这一方地盘,反而安宁。”“到处打仗呢,不受影响的也只有流放之地了……郡主的地盘,她不在了,反倒没人敢打这儿的主意了,讽刺不讽刺。”混子恶棍们打屁感慨间,街上忽闻喧哗。引得酒肆里的人伸长脖子往巷口外瞧去。街上有锣鼓急敲,锵锵锵声不绝于耳。“白帆船泊岸了!”“白帆船泊岸了!”赵老二嘴角抽抽,扬起嗓子问了声,“到哪了?”立刻有人高声答,“往十二码头分舵去了,估计要泊在外城!”“那你们慌个屁啊慌,还敲锣,嫌城里不够乱的!狗比扫兴!出来挨打!”“……”回归近午,瘴气林外的小集也准备收市了。一早上功夫,各个摊子上的东西皆卖得七七八八,这时候收摊,回去吃个饭下晌还能帮家里干干活,两不耽误。苏学屹将木桌、砧板收拾好,从摊后小篓子里拎出一条大猪蹄,特地找到王川婆娘的摊子前,“川婶儿,我这收摊了,剩了条猪蹄没卖完,懒得再带回去了,您帮我拿给苏家阿爷阿奶,给他们打打牙祭吧。”“这孩子……成,你一番心意,我一定带到。”王川婆娘把猪蹄接过,放进菜篮,顺手把没卖完的青菜往青年手里塞了两把,“婶儿自家种的,没卖完,你拿回去添个素菜。”“婶儿,这使不得——”“什么使得使不得的,你惦记苏家二老,婶就当你是自己人,别推来推去的。”苏学屹这才腼腆将菜收下。一个集上卖东西这么些年,大家伙早熟悉了,有小贩随口打趣,“我说小屹今儿带来的半边猪怎地少了一条猪腿,原来搁这儿呢。”引来大家伙善意哄笑。只是不管说话声还是哄笑声,都刻意压低了音量,不敢肆意。免得吵扰了瘴气林后的人家。一道林子相隔,这两年小集上再没出现过苏家二老身影,那个村子也再没传出过能飘越清河及树林的欢笑声。众人对此,都只敢暗地里叹息。……“唉……家里的柴该劈完了。”苏家堂屋门口,长公主靠门坐着,听着屋后咚咚咚不停的劈柴声,无声叹气。何大香在旁边低头缝制冬衣,勉力笑笑,“没事儿,苏二待会就能担一担子柴火回来,忙点好。”“是啊,忙点好。”长公主点点头,目光有些恍惚,落在院子门槛上静坐的佝偻背影,酸意不停从鼻子往上涌。苏家阿奶现在的样子,跟她以前好像,整个人没有一点活气。旁侧,灶房顶上炊烟消失,院子里溢满饭菜香气。“曦姐,嫂子,洗洗手,可以吃饭了。”灶房里传出妇人沙哑喊饭声。四周一两声低应,冷冷清清。菜园门打开,刘月兰跟苏大先后走出来,先把呆坐在门槛的银发老妇人扶起,“娘,该吃饭了,咱进屋吧。”“我再坐会,你们先去洗手。”苏老婆子摆摆手挡开两人搀扶,手在脚边摸索,将放在那儿的拐杖拿起,“去吧,待会我自己进去,娘自己能走。”苏秀儿快步过来,眼神示意大哥大嫂先过去,自己在门槛陪着坐下,“娘,那我也陪你坐会,待会咱一块进屋。”何大香不忍看门口四人,飞快抹了下眼角,将手上未缝制好的衣裳收进小筐子,起身往灶房走去,“我去盛饭,先给爹端过去。”长公主也跟着起身,“阿宽爷仨在码头还没回来,给他们留点饭。”往日喊饭后热闹场景,再不见。……清河对岸,十二码头分舵。大胡子将手边事务处理好,抱起乖乖等在旁的一双儿子,“到饭点了,咱回家吃饭。”年年点头,小手抱住他脖子,“阿爷阿奶,等。”岁岁也照着哥哥的样子,小手抱住爹爹脖子,“不能,让等。”“对,得快点回去,不能让阿爷阿奶等你们吃饭,天气转凉了,饭菜也凉得快。”大胡子笑笑,往外阔步,“到家了你们俩也要乖乖的,不能吵,知道吗?”“知道!不能吵,阿爷要睡觉觉!”父子仨说话间,一堂主从外气喘吁吁跑进来,表情罕见的狰狞,一张脸憋成紫色,双目通红瞪得又大又圆,嗓子破得跟抽风箱一样,“帮主、帮主!回来了,白帆船、呜呜、回、回来了!——”“白彧?”大胡子目光黯淡一瞬,那小子虽疯,每年倒是记得回来看二老,“回就回吧。家里稻子马上要收了,记得叫上兄弟们过来帮忙……”话没说完,对面跟自己年纪相当的汉子已经哭得老泪纵横鼻涕横流,嘴巴开开合合竟然发不出声音了,上手把他拼命往外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