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烦躁地刨着蹄下的沙子,他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搭在眉骨上,身体微微前倾,凝神望向后方那片彻底被昏黄风沙吞噬的地域。
可除了狂暴翻滚的黄尘,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眉头微微锁起,像是在细细分辨风中传递来的破碎信息。
零星的枪响,沉闷的爆炸声,以及随后升起的一片模糊而令人不安的金属碰撞和哀嚎组成的杂音那是后方在用血肉抵抗钢铁。
他收回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咽下了什么没说出口的话。
他转头对旁边同样灰头土脸的参谋快速下令:“全军收缩!环形防御!掷弹筒就位!预备队向内靠拢!”
命令通过急促的人声和简短旗语传递。
中军士兵迅速移动,在风沙中以连排为基本单位组织起来,推拉辎重车设置临时屏障,燧发枪手在屏障后快速构成防御圈。
“掷弹筒!”李世辅声音拔高几分,目光投向后方操作着火炮的士兵,“后卫营右侧前方三十步,开花弹,三发连射!放!”
炮营营长猛力点头,重复吼道:“三发!放!”炮手们顶着风,半眯着眼睛,迅速转动笨重的轮子调整炮管角度,粗壮的手臂将沉重的开花弹塞入炮膛,猛地拉动火绳。
炮身剧烈震动,低沉闷响在风中传开,炮口焰在昏暗中一闪而没。
炮弹拖着引信燃烧的火光,飞入后方那片混战的方向,沉重的爆炸声,伴随着混合着沙尘的巨大烟云,有效地阻断了后续企图增援的西夏铁流。
后方的鏖战在风沙中持续了近半个时辰。
风声稍歇,沙幕变得稀薄,西夏重甲骑兵已退去,留下阵地前沿一片狼藉的战场。
扭曲的、沉重的马匹和铁甲尸体堆积着,与折断的兵器、倒伏的旗帜以及沙土混合在一起。
血水渗入沙地,凝结成大片深褐色的硬块。
西军士兵们麻木地开始收拢伤员,抬运同袍残缺的身体,清理武器残骸。午后,风虽未停,但烈度明显弱了。
沙尘不再像之前那般遮天蔽日,而是变成了一种弥漫的、灰黄色的氤氲。
起伏的沙丘和远处的地平线重新显露出轮廓。
一阵西风吹过,卷起尚未落定的浮尘。
中军那座简易搭建的木制了望塔上,李世辅用戴着皮手套的拇指擦了擦沾满细沙的镜片,再次举起望远镜,望向西北方向。
镜片里,尘埃尚未完全落定,隐约可见一队打着西夏旗号的人马,正朝着西北方向狼狈奔逃。
他们的阵型完全散乱,旗帜歪歪斜斜,马匹奔跑得也踉踉跄跄,骑手时不时惊慌地回头张望。
李世辅平稳缓慢地移动着镜筒,仔细扫视着这群“溃兵”退路两侧那两片巨大而连绵的沙丘。
沙丘沉寂,只有风吹动沙脊表层形成的细小波纹在缓慢变幻。
他的目光最终定在沙丘背风坡一处凹洼的阴影边缘,那片地方的沙色似乎比别处更暗沉一些,而且纹丝不动,不像被风吹动应有的样子。
他嘴角不动声色地往下微微一压,泛起一丝冷笑。
“命令一团,”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下方候命的传令官耳中,“派一个连,作追击姿态,追到河谷谷口,别进去。阵势做足,引蛇出洞。”
片刻,一支百余人的宋军小队离开主阵,策马而去,奔向半里外,那条因风蚀而形成的、边缘硬实但谷底沙软的干河谷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