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t;取《陶埏》篇来!&0t;他突然拍案,震得铁钳上的铜屑簌簌而落。学徒阿福手忙脚乱捧来《天工开物》,泛黄书页在烛火中展开,&0t;凡铸炮,沙模需通气孔匀密&0t;的朱批赫然入目。赵莽的手指重重划过文字,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的残破手稿里,同样用鲜血批注过这条铁律。
工坊角落堆着半人高的损毁沙模,黏土表层龟裂如蛛网。赵莽抓起木铲狠狠刨开,腐殖土混合着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捏起一把残沙凑近烛光,瞳孔骤然收缩——寻常沙模的砂粒圆润如珍珠,而手中这捧却混着细小的黑色颗粒,在烛火下泛着金属光泽。
&0t;大人,这沙&0t;阿福话音未落,赵莽已将沙粒凑到鼻尖。浓烈的硫磺味直冲鼻腔,呛得他眼眶红。记忆如潮水翻涌,三年前父亲被铁链拖走时,军器局仓库里也曾弥漫着类似的刺鼻气息。当时工部认定是铸炮匠人技艺不精,如今想来,那些所谓&0t;失误&0t;的炮管,内壁是否也藏着这样的黑色毒砂?
&0t;来人!&0t;赵莽猛地起身,腰间革带扫翻墨砚,漆黑的墨汁在《陶埏》篇的批注上晕染开,宛如一道血泪,&0t;传王家铁坊的王铁锤,还有晋商范记的押运管事,即刻到军器局问话!&0t;他抓起铁钳夹起一块沙模残片,在火盆上炙烤。蓝紫色火焰骤然窜起,刺鼻的硫磺味瞬间笼罩整个工坊。
半个时辰后,工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铁锤佝偻着背跨进门槛,腰间月牙纹凿子随着步伐轻晃;范记管事却挺着胸脯,锦缎长袍上的云纹绣着金线,&0t;赵大人深夜传唤,莫不是弄错了?我范记商号&0t;
&0t;弄错的是你们!&0t;赵莽将铁钳重重砸在案头,滚烫的沙模残片在青砖上砸出火星,&0t;看看这沙粒!&0t;他举起琉璃片,烛光透过放大的黑色颗粒,清晰可见菱形结晶的纹路,&0t;《五金》篇写得明白,硫遇铁成硫化亚铁,冷却时体积膨胀十之有三!你们在沙模里掺硫磺,是想让火炮在阵前炸成烟花?&0t;
王铁锤的喉结滚动,布满老茧的手摸向胸口。那里藏着的账本边角已被汗水浸透,每一页都记着范记商号运来的&0t;特殊铁料&0t;。而范记管事的脸色却瞬间惨白,金丝眼镜后的眼睛不住跳动:&0t;空口无凭!不过是些黑色砂砾,怎知不是天然杂质?&0t;
&0t;天然杂质?&0t;赵莽冷笑,抓起案头的《陶埏》篇甩在对方脸上,&0t;书中明言,上等铸炮沙需三蒸三洗,你这砂砾里的硫磺味,三岁孩童都能闻出!&0t;他突然扯开衣襟,胸口狰狞的烫伤疤痕蜿蜒如蛇,&0t;这是三年前试炮时炸的!当时我父亲坚持铁料有问题,结果&0t;声音戛然而止,他转身从暗格里取出个油纸包。
油纸层层展开,露出半块刻有月牙纹的炮管残片。赵莽将其与碧蹄馆送来的残件并排放置,两道蓝绿色斑痕在烛光下交相辉映:&0t;王师傅刻的月牙纹里,嵌着与这沙粒相同的硫化亚铁结晶!你们以为换了沙模就能瞒天过海?&0t;
范记管事踉跄后退,撞倒了案头的铜火盆。火星溅在他锦缎长袍上,瞬间烧出焦黑的窟窿。就在这时,工坊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李如松的亲兵举着火把冲了进来,火光照亮赵莽染血的袖口,不知何时,他已在对峙中挨了管事暗藏的袖箭。
&0t;赵大人!李将军有令,彻查此事!&0t;亲兵的吼声震得房梁上的积灰簌簌掉落。赵莽望着王铁锤颤抖却坚定的眼神,又看向瘫坐在地的范记管事,突然想起父亲手稿最后一行用血写的字:&0t;铸炮如铸心,心黑则炮烂&0t;。此刻,案头《陶埏》篇的批注在火光中明明灭灭,仿佛在诉说着:再精密的阴谋,也敌不过匠人的良知与典籍里永不褪色的真理。
月牙泣血证
两日后,军器局审讯室内气氛凝重如铅。炭火盆中跳动的火苗将墙上的人影映得扭曲,赵莽紧盯着案上的炮管残片,又看向被传唤而来的王铁锤。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匠人佝偻着背,粗布短打的补丁处还沾着铁屑,腰间那把月牙纹凿子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仿佛在无声诉说着过往岁月。
&0t;王师傅,您仔细瞧瞧。&0t;赵莽将残片推到桌前,铜火盆的光晕里,残片表面的蓝绿色斑痕如霉菌般狰狞,蜂窝状气孔密布如蛛网。
王铁锤布满老茧的手掌缓缓伸出,指节因常年握锤而变形。当指尖触到残片粗糙的表面时,他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顺着皱纹沟壑滚滚而下,滴落在冰冷的铁面上,瞬间蒸成一缕白烟。
&0t;就是这批料&0t;他的声音沙哑哽咽,仿佛有把生锈的锉刀在反复研磨声带,&0t;去年深秋开始,范记商号送来的铁锭表面看着银白光亮,可一加热就不对劲。铁水泛着诡异的青蓝色,火星溅到皮肤上,烧出来的伤口三天都好不了。&0t;
赵莽身子前倾,目光如炬:&0t;您是说,从那时起铁料就被掺了硫磺?&0t;
王铁锤艰难地点头,喉结上下滚动:&0t;我干了一辈子铸炮,一听敲击声就知道不对。正常铁料声如洪钟,这批料却像敲在破瓦罐上,空洞又刺耳。可当我想报官时&0t;老人的声音突然颤,&0t;他们把我儿子绑到钱庄,说要是敢乱说话,就把孩子扔到熔炉里!&0t;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王铁锤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寒夜。儿子小虎被按在钱庄柜台,稚嫩的脸上满是恐惧与泪水,而范记的管家狞笑着用牛皮鞭抽打柜台,威胁的话语字字如刀。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仿佛又感受到了当时的绝望与愤怒。
&0t;我没办法只能咬着牙铸炮。&0t;老人抹了把脸,指腹蹭过眼角的泪痕,在脸上留下一道黑灰,&0t;但我不甘心啊!每铸一根炮管,我就用凿子在内壁刻下月牙纹。这是我们王家的标记,也是证据,想着总有一天&0t;
赵莽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突然想起碧蹄馆送来的残件上,那若隐若现的月牙刻痕。当时只当是普通工匠标记,没想到竟藏着这般血泪真相。他伸手从案底抽出一叠泛黄的纸张,正是王铁锤暗中记录的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每次铁料交接的日期、特征,还有范记管事的签字。
&0t;这些日子,您受苦了。&0t;赵莽的声音难得带上一丝敬意。他想起自己追查真相时的艰难,更能体会这位老匠人在重压下的隐忍与坚持。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撞开。范记的押运管事带着几个彪形大汉闯了进来,腰间的佩刀在火光中泛着冷光。&0t;好啊,王铁锤,居然敢告密!&0t;管事恶狠狠地瞪着老人,&0t;还有你,赵莽,别以为查了几箱破铁就能翻天!&0t;
赵莽却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琉璃片,上面还残留着前日实验时的蓝绿色结晶:&0t;硫入铁则脆,遇火必裂。你们掺了硫磺的铁料,以为能瞒天过海?&0t;他转头看向王铁锤,&0t;王师傅刻下的月牙纹里,嵌着的正是硫化亚铁结晶,这就是铁证!&0t;
王铁锤缓缓起身,挺直了佝偻的脊背,腰间的月牙纹凿子在火光中闪烁:&0t;我这条老命不值钱,但那些死在毒炮下的将士,他们的血不能白流!乔世广少东家为了证据丢了性命,我就算拼了命,也要让真相大白!&0t;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李如松的亲兵举着火把冲了进来,火光照亮了审讯室内剑拔弩张的场景。&0t;赵大人!李将军有令,查封范记所有货栈,缉拿涉案人等!&0t;
赵莽看着王铁锤,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闪着复杂的光芒。老人颤抖着再次抚摸那道月牙纹,仿佛在抚摸自己的良心。而此刻,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混着军器局外此起彼伏的脚步声,这场由硫磺引的阴谋,终于要迎来它应有的结局。
铁证如山
军器局审讯室内,炭火噼啪作响,映得范记管事惨白的脸忽明忽暗。当王铁锤字字泣血地说完证词,这个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商人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倒在地,锦缎长袍沾满了地上的灰尘。
&0t;大人饶命!小人只是奉命行事!&0t;他涕泪横流,拼命磕头,额角很快渗出鲜血,&0t;范永斗说这批铁料是琉球进贡的精钢,小人哪敢怀疑啊!&0t;
赵莽冷笑着从案头抓起一本《天工开物》,书页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线,重重甩在管事脸上。泛黄的纸张展开,露出《五金》篇中断口鉴别的图示:&0t;睁开你的狗眼看看!&0t;他一脚踢翻案前的铜盆,水花溅在管事颤抖的身上,&0t;图中明明白白写着,纯铁断口如镜面光滑,含硫铁则呈参差状,还会有蓝绿色的硫化亚铁结晶!你敢说这是精钢?&0t;
管事盯着图上的文字和插图,瞳孔剧烈收缩。烛光下,赵莽举起炮管残片,断裂处的蓝绿色斑痕与图示中的描述分毫不差,那些不规则的气孔像无数双嘲讽的眼睛。记忆突然翻涌,他想起范永斗将一叠银票推到面前时的狞笑:&0t;这批&039;生漆&039;木箱里的东西,你就当没看见。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0t;
&0t;还需要我演示吗?&0t;赵莽抓起案头的琉璃片,上面残留着前日实验的硫磺粉末,&0t;《西儒耳目资》记载,硫黄燃烧会产生淡蓝色火焰,并有刺鼻气味。&0t;他将琉璃片置于炭火之上,蓝色火苗瞬间窜起,浓烈的硫磺味弥漫整个审讯室。
管事的脸色由白转青,仿佛看到了地狱的景象。他突然扑到赵莽脚边,死死抱住对方的腿:&0t;大人!小人愿意招!范永斗勾结日本的松本,用琉球商船运送硫磺,再掺进铁料里!他们买通了工部的官员,就连市舶司的查验&0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