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也没有耽搁。连睡衣都来不及换,连拖鞋都来不及穿,林衍刚把薄款衬衫披上秦尔的双肩,电动轮椅就迅速地驶了出去。
夜晚的小城并不算热闹。没遇上几个红灯,黑色轿车一路疾驰,在钱途亮发送报备消息的同时,秦尔也到达了钱家所在的住宅楼下。
22:47
秦尔:情况不好就给我打电话
客厅的灯一直都亮着,他的亮仔正在接受审判。回复的消息始终没有等来回复,秦尔能做的,只有等。
近二十分钟后,他等来了钱途亮的语音通话请求,不,准确地说,他是等来了出自钱妈的约谈。钱妈想探明他的态度,钱妈想见他。追随和等待都不是无意义的,今晚,秦尔赌对了。
即便在通话结束的第一时间他就按下了车窗,即便在车门开启的第一秒他就伸臂揽勾林衍的脖颈,即便他再急迫,再恳切,瘫痪的身体终究还是拖累了他。不算凉的习习晚风攻击了脆弱的腿脚,不算大的姿势变换牵扯了僵硬的腰背,髋部一离开车座,痉挛和疼痛就携手来袭。只由一层薄柔的长筒棉袜包裹着,鲜少直接触底的瘫脚近乎怪异地内翻,先是频率极快地蹭着皮质脚垫,再是以卵击石般地踹着车门槛。双脚的疼他当然体会不到,酸胀的痛感却刁钻上攀,激得他肩背发紧,双臂发麻,让他几乎要脱力松手,狼狈地摔在地上。
一手搂着秦尔的后背,一手托着秦尔的臀部,林衍根本腾不出手去解救胡乱蹬踢的腿脚。几乎是把人悬空抱起,林衍的动作又快又稳。秦尔的睡裤一触及轮椅坐垫,他就麻利转身,去捞那双自不量力的细腿。
没有整理衣裤的时间,更没有查看伤势的工夫,外撇的膝盖都还没搁好,下半身的颤动都还没有停止,秦尔就挥臂拂去林衍的手,虚握上了操纵杆。
秦尔并不清楚,距离他刚才所说的“现在”,到底过去了几分钟。他只知道,他必须尽快,再快。他不能让叔叔阿姨久等,不能让自己的承诺失去时效性和信服力。
23:28
再一次地,轮椅载着秦尔,划进了钱途亮家。
“阿姨,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可卑劣地靠病痛博取同情,也不可无耻地靠残疾请求通融,他必须时时保持坚强,他必须尽力维持体面。借着等候电梯的时间,秦尔请林衍帮忙摆正了腿脚,擦去了冷汗。
此时,窝在玄关边,他弯着唇角,笑得柔和且自然。
本就浅淡的唇早已血气尽失,秦尔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到底有多差劲。
秦尔学习好,秦尔有礼貌,秦尔很谦逊,秦尔极好看。钱妈很清楚,钱途亮喜欢上秦尔,并不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本就不是顽固不化的老古董,她态度的冷硬仅源于对儿子的担忧与心疼。身残志坚的乖孩子总能轻而易举地撩动她的姨母心,方才隔着听筒,钱妈还能伪装得铁石心肠,这会儿真见了面,真对着秦尔这病病弱弱的模样,她就再也绷不住了。
这是多么优秀的一个孩子啊!重残并非他愿,重残也没有使他蒙尘,在外,秦尔永远是闪着光的学神。可这一向稳重的孩子,似乎是被她的几句话就唬得慌了心神。小脸白成这样,腿脚颤成这样,小孩还是仰着脸,冲她一个劲儿地讨好温笑。
因为在乎,因为喜欢,才会轻而易举地被击垮自信。秦尔给的爱一点也不比亮仔少,钱妈一望便知。
强行砌起的高墙轰然倒塌,她的心又软成了一碗热腾腾的竹荪炖鸡汤。看着秦尔的笑脸,钱妈开始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凶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