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四年九月二十一日(1898年10月6日)的清晨,光绪帝载湉被殿外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他披衣起身时,殿门已被猛地推开,慈禧太后带着一群披甲侍卫闯了进来,发髻上的金簪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你这个不孝的逆子!"慈禧一把将一叠奏折掼在地上,最上面的正是光绪昨日拟就的《开设懋勤殿谕》,"竟敢勾结外臣谋逆,真当我老糊涂了吗?"
光绪帝踉跄后退,撞到龙纹柱上"亲爸爸息怒,儿臣只是想。。。"话未说完,慈禧已指着他的鼻子冷笑:"想什么?想把祖宗的江山拱手让给康梁这些乱党吗?"侍卫们早已将殿内的太监全部驱走,玉澜堂的门窗被一一上锁,铜锁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这位试图以新法救国的皇帝,此刻成了阶下囚。
就在光绪被囚的同一天,九门提督崇礼带着三百名缇骑包围了南海会馆。康有为早已在英国传教士李提摩太的帮助下,于前一日登上了南下的轮船,缇骑们只搜出他来不及带走的《孔子改制考》书稿,书页间还夹着未完成的《请断发易服改元折》。而留在会馆的梁启超,则在日本领事林权助的掩护下,从后门逃出,直奔天津塘沽港。
搜捕的大网却在京城全面张开。九月二十四日,谭嗣同、杨锐、林旭、刘光第、杨深秀、康广仁六人先后被捕,关押在刑部大牢。牢房的稻草堆里,谭嗣同从容地整理着衣襟,他拒绝了日本友人的营救,只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谭嗣同全集·狱中题壁》)
九月二十八日午后,宣武门外的菜市口早已挤满了围观的百姓。六辆囚车碾过青石板路,谭嗣同站在第三辆车上,望着秋日惨淡的阳光,忽然高声吟道:"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戊戌纪略》)监斩官刚毅厉声喝止,手中的令牌掷在地上发出闷响。刀光闪过的瞬间,围观人群中有人惊呼,有人唾骂,卖糖葫芦的小贩下意识地捂住了孩童的眼睛。
这一天,距离光绪颁布《明定国是诏》正好一百零三天。六君子的鲜血溅在菜市口的泥土里。而在颐和园仁寿殿,慈禧正与荣禄商议重审新政:"农工商总局、矿务铁路总局这些洋玩意儿,一概裁撤!"她拿起光绪设立京师大学堂的谕旨,犹豫片刻后终究未改,"留着给那些读书人一点念想吧。"
政变之后,慈禧命军机大臣将百日维新期间颁布的一百八十多道谕旨分类整理,凡涉及官制、兵制、科举的,尽数废除。十月初,一道谕旨传遍各省:"所有戊戌年六月以来更改诸政,除京师大学堂及各省中小学堂仍着照旧办理外,其余凡关涉官制、财政、军政并一切新政,悉皆停罢,复旧制。"(《清德宗实录》卷428)
这道谕旨让江南贡院的举子们欢呼雀跃。苏州举子王先谦带着门生故吏,在玄妙观设坛庆祝"正学复兴",他当众焚烧梁启超的《变法通议》,火焰中飘出的纸灰粘在围观者的脸上。而在武汉,张之洞刚刚建成的湖北织布局里,工人们看着新到的西洋机器被贴上封条,总办张謇叹息着写下:"三个月间,恍若隔世,昨日之新政,今日之罪证也。"(《张謇日记》)
八月间光绪刚下诏"废八股,试策论",十月便又恢复旧制。江南乡试主考官李端棻(梁启超的岳父)因曾保荐维新派,此刻正被流放新疆,接替他的官员在考前发布告示:"凡试卷中有民权、西学等字样者,一概黜落。"南京夫子庙的书铺里,《时务报》被堆在角落当废纸卖,而《朱子家训》的刻版却连夜赶制,价格涨了三倍。
军事改革也被叫停。荣禄将袁世凯编练的新军调回天津,重新启用旧将领聂士成、董福祥,那些刚刚换上西洋军装的士兵又穿回了传统号褂。北洋水师学堂总办严复站在大沽口,看着被拆除的鱼雷发射架,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皇上锐意改革时,水师尚存更新之望;今太后复政,一切归旧,恐海疆永无宁日矣。"(《严复集·书信》)
被囚禁在瀛台的光绪帝,成了晚清最孤独的人。这座位于南海中的小岛,四面环水,只有一座板桥与陆地相连,如今板桥日夜有侍卫看守,水中还系着几艘巡逻的小船。光绪每日清晨会被允许在岛上散步,他常站在涵元殿的石阶上,望着对岸紫禁城的金顶发呆,手中总攥着一枚光绪通宝,那是他刚亲政时铸造的钱币。
十月初十是慈禧的六十大寿,按例光绪应率百官祝寿。那天清晨,侍卫将他"请"出瀛台,换乘轿子前往颐和园。途经西华门时,光绪掀起轿帘,看到街道两旁跪满了官员,却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维新派或死或逃,支持新政的官员都已被革职。当他在仁寿殿被迫向慈禧行三跪九叩大礼时,忽然听到殿外传来"万寿无疆"的山呼,声音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回到瀛台后,光绪大病一场。太医诊断为"肝郁气结,心肾不交",但他拒绝服药,只让太监找来《万国公报》旧刊,在灯下一页页翻看。有一次,他发现报纸上刊登着自己与康有为的合影(实为拼接而成),竟对着照片喃喃自语:"南海先生,朕对不起你。"(《瀛台泣血记》)这话被监视的太监报给慈禧,她当即下令:"今后凡西洋报纸、书籍,一概不许送入瀛台!"
最让光绪绝望的是与外界的隔绝。他曾托心腹太监给张之洞送信,想了解南方新政废除的情况,信却被截获在慈禧面前。慈禧拿着那封用胭脂写就的密信,冷笑着对李莲英说:"他还以为有人会帮他?那些汉臣精明得很,此刻早就忙着撇清关系了。"果然,不久后张之洞便上了一道《劝学篇》,力陈"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与维新派划清界限。
政变虽以慈禧的胜利告终,但变法的影响并未被全部消除。在天津,严复翻译的《天演论》仍在私下流传,"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警句被青年学子抄在扇面上;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偷偷重印《孔子改制考》,只是将作者名字改成了"匿名";在湖南,谭嗣同的家乡浏阳,百姓们为他立了"义士祠",每逢忌日便有人前去焚香。
守旧派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荣禄虽镇压维新派有功,却对慈禧废除全部新政的做法颇有微词,他在给张之洞的密信中说:"变法固不可急,然一概复旧,恐蹈宋明积弊。"(《荣禄存札》)而湖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刘坤一等地方督抚,则阳奉阴违地保留了部分实业新政,如汉阳铁厂、江南制造总局仍在扩建,只是对外宣称"系光绪初年旧案"。
国际舆论更是对政变口诛笔伐。英国《泰晤士报》发表社论:"慈禧太后的政变使中国错失了最后一次和平改革的机会,这个古老的帝国或将在革命的烈火中重生。"日本《朝日新闻》则详细报道了六君子就义的经过,称谭嗣同为"东方的布鲁诺"。这些报道通过传教士传入中国,让更多人看清了清廷的腐朽。
光绪二十五年正月(1899年2月),瀛台的冰面开始融化。光绪帝在涵元殿的墙壁上刻下许多"杀"字,笔画深可见骨。而在颐和园,慈禧正与荣禄商议立储之事,她指着端郡王载漪的儿子溥儁说:"这孩子聪明伶俐,不如过继给光绪,做个大阿哥。"荣禄低头应诺,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窗外新发的柳条,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这场以政变告终的改革,终究没能挽救病入膏肓的清王朝。光绪帝的囚居生涯还要持续十年,而六君子的鲜血,正悄然浇灌着革命的种子。正如谭嗣同临刑前预言的那样:"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中国的新生,注定要在剧烈的阵痛中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