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人进屋喊道:“小乙哥,有人找你。”许宣赶忙出来,跟着王主人到门口一看,竟是青青跟在一旁,轿子里坐着白娘子。许宣一见,大声怒斥:“你这冤家!自从你偷了官库银子,害得我吃了多少苦头,有冤无处申。如今我到了这地步,你还赶来干什么?真让人羞愧!”
白娘子连忙解释:“小乙官人别责怪我,这次我是专程来跟你说清楚这件事的。我们到主人家里面慢慢说。”说着,她让青青拿上包裹,准备下轿。许宣却拦住门,喊道:“你是妖怪,不许进来!”
白娘子向王主人深施一礼,说道:“实不相瞒,主人,我怎么会是鬼怪呢?我衣裳有缝,阳光下有影子。不幸丈夫去世,才落得被人欺负的下场。之前发生的事,都是我前夫生前所为,与我无关。如今怕你怨恨我,特地来把事情说清楚,这样我走了也甘心。”
王主人劝道:“让娘子进来坐着说吧。”白娘子又说:“我想和小乙官人到里面,跟您家娘子说说清楚。”门前看热闹的人见没什么新鲜事,便都散开了。
许宣跟着白娘子进了屋,对王主人和他妻子说:“就因为她偷了官银,我才吃了这场官司。现在她又追到这里,还有什么可说的?”白娘子辩解道:“那银子是我前夫留下的,我好心给你,也不知道它的来历啊!”许宣质问:“那为什么公差来抓你时,门前全是垃圾,你在帐子里一响就不见了?”
白娘子解释:“我听说你因为这银子被抓了,怕你供出我,被抓到官府,丢人现眼。没办法,只好跑到华藏寺前我姨娘家躲着;还让人把垃圾堆在门前,把银子放在床上,求邻居帮忙说谎。”许宣怒道:“你倒是跑了,却让我吃官司!”白娘子委屈地说:“我把银子放在床上,本是一番好意,哪知道会出这么多事?我见你被发配到这里,就带了些盘缠,乘船来找你。现在事情都说清楚了,我走就是。看来是我和你前世没有夫妻缘分!”
王主人劝道:“娘子大老远赶来,哪能说走就走?先在这里住几天,再从长计议。”青青也在一旁说:“既然主人家再三挽留,娘子就住两天吧,当初您也答应过要嫁给小乙官人。”白娘子假意嗔怪:“说什么呢,难道我没人要了?我只是来把事情说清楚。”王主人坚持道:“既然当初许了嫁小乙哥,哪能就这么走了?留下住下吧。”于是,白娘子便打发走了轿子,暂且住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白娘子极力讨好王主人的妻子。在王娘子的劝说下,王主人出面做媒,定下十一月十一日,让许宣和白娘子成亲,结为夫妻,共度一生。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成亲的吉日。白娘子拿出银子,请王主人帮忙置办喜宴。婚礼上,两人拜堂成亲。宾客散去后,夫妻二人进入新房。婚后,白娘子和许宣夫妻和睦,二人整日在王主人家恩恩爱爱,日子过得十分甜蜜。
时间一晃,又过了半年。春天来了,天气暖和,百花盛开,街道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许宣问王主人:“今天怎么大家都出去游玩,这么热闹?”王主人说:“今天是二月半,男男女女都去看卧佛,你也可以去承天寺逛逛。”许宣说:“我和妻子说一声,也去看看。”
许宣上楼对白娘子说:“今天二月半,大家都去看卧佛,我去看看就回来。要是有人来找我,就说我不在家,你也别出来见人。”白娘子劝道:“有什么好看的,在家待着不好吗?何必去看?”许宣说:“我就去随便逛逛,很快就回来,没事的。”
许宣离开客店,和几个相识的朋友一起去承天寺看卧佛。他们在寺里四处游览,看完后从寺里出来,看见一个道士,穿着道袍,头戴逍遥巾,腰系黄丝绦,脚穿熟麻鞋,坐在寺前卖药,还免费给人施符水治病消灾。
许宣停下来观看。道士看到许宣,突然喊道:“这位小哥,你近来被妖怪缠身,危害不小!我给你两道灵符,可保你性命。一道符在三更时烧掉,一道符藏在头发里。”许宣接过符,连忙拜谢,心里暗想:“我本来就怀疑那妇人是妖怪,看来果然没错。”谢过道士后,许宣匆匆回了客店。
晚上,等白娘子和青青睡熟后,许宣起身,心想:“差不多三更了!”他把一道符藏在头发里,正准备烧另一道符,就听见白娘子叹了口气说:“小乙哥,我们做了这么久夫妻,你还不相信我,竟然听信别人的话,半夜三更烧符来镇我!你烧烧看!”说着,她抢过符纸,一把烧掉,却什么事也没发生。
白娘子质问:“怎么样?还说我是妖怪!”许宣连忙说:“不怪我,是卧佛寺前一个云游的道士,说你是妖怪。”白娘子说:“明天你带我去会会他,看看这道士到底什么来头。”
第二天一早,白娘子梳妆打扮好,戴上首饰,穿上素雅的衣服,叮嘱青青看好楼上。夫妻二人来到卧佛寺前,只见一群人围着那个道士,看他施符水。
白娘子眼神锐利,走到道士面前,大声斥责:“你好大胆!出家人竟在我丈夫面前说我是妖怪,还画符要捉我!”道士回应:“我用的是五雷天心正法,只要是妖怪,吃了我的符,就会现出原形。”白娘子说:“大家都在这儿,你画符给我吃,看看有没有用!”
道士画了一道符递给白娘子,白娘子接过符,直接吞了下去。众人等了半天,什么动静也没有。大家纷纷指责道士:“这么好的一位娘子,怎么会是妖怪?”道士被骂得哑口无言,满脸尴尬。
白娘子又说:“各位,他捉不了我。我自幼学过些法术,给大家露一手,也让这位道长见识见识。”说着,她嘴里念念有词,那道士就像被人抓住一样,缩成一团,悬在半空。众人见状,大吃一惊,许宣也看呆了。白娘子又说:“看在大家的份上,不吊你一年了。”她轻轻吹了口气,道士便落回地面,吓得撒腿就跑。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许宣和白娘子也一同回到家中。
此后,家里的日常开销,都是白娘子拿出钱来维持。夫妻二人恩爱和睦,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不知不觉,又到了四月初八,释迦佛诞辰。街上人们抬着柏亭举行浴佛仪式,家家户户都在布施行善。许宣对王主人说:“这里的风俗和杭州差不多。”邻居家有个小孩叫铁头,跑过来说:“小乙官人,今天承天寺有佛会,可热闹了,你去看看吧。”许宣进屋跟白娘子说了这事,白娘子还是不赞成:“有什么好看的,别去了!”许宣却说:“去走走,散散心也好。”
白娘子见许宣执意要去,便柔声道:“你若想去,身上旧衣服穿着不好看,我给你好好打扮一番。”她唤来青青,取来崭新时尚的衣物。许宣穿上后,尺寸合身,仿佛量身定制一般。他头戴一顶黑漆头巾,脑后垂着一双白玉环,身着一袭青罗道袍,脚蹬一双皂靴,手中还握着一把细巧精致、绘有美人图、缀着珊瑚坠子的春罗扇,整个人打扮得焕然一新,气质出众。
临行前,白娘子千叮咛万嘱咐,声音温柔婉转:“丈夫早些回来,别让我记挂!”许宣应下,叫来邻居家的铁头作伴,一同前往承天寺观看佛会。一路上,众人见许宣仪表堂堂,纷纷称赞。
正走着,许宣忽听见有人议论:“昨夜周将仕的典当库里,四五千贯金珠细软不翼而飞。现在已经开了失物清单报官,正在挨家挨户排查,可到现在都没抓到人。”许宣听了,并未放在心上,与铁头继续在寺中游览。
这日来寺里烧香的人络绎不绝,男女老少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许宣想到白娘子的叮嘱,便说:“娘子让我早点回,我们走吧。”转身准备离开时,却发现铁头在人群中不见了踪影。许宣只好独自走出寺门。
刚出寺门,他便看见五六个身着公人服饰的人,腰间挂着腰牌。其中一人盯着许宣,对同伴说:“此人身上穿的、手里拿的,好像和失物清单上的东西一样!”有个认识许宣的公人走上前,说:“小乙官,把扇子借我看看。”许宣毫无防备,将扇子递了过去。那公人仔细查看后,高声喊道:“你们看这扇子坠,和清单上列的一模一样!”众人齐声大喝:“抓起来!”说罢,便用绳索将许宣捆绑起来,许宣顿时陷入了困境,如同被皂雕追逐的紫燕、遭饿虎撕咬的羊羔。
许宣急忙辩解:“各位一定是弄错了,我是清白的!”公人们却不信,反驳道:“是不是冤枉,去府前周将仕家对质便知!他家店里丢了五千贯金珠细软、白玉绦环、细巧百招扇和珊瑚坠子,你还敢说自己无罪?人赃俱获,还有什么好狡辩的!你胆子也太大了,竟不把我们公人放在眼里,顶着赃物公然出门,毫无忌惮!”
许宣这才如梦初醒,一时语塞,过了半晌才说道:“原来是这样。不过没关系,东西肯定是别人偷的。”公人们不耐烦道:“有话去苏州府堂上再说!”
第二天,府尹升堂审案,许宣被押到堂前。府尹厉声质问:“你把盗来的周将仕库中的金珠宝物藏在了哪里?从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许宣赶忙禀道:“大人明鉴,小人身上穿的、手里拿的东西,都是妻子白娘子给的,我实在不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还望大人明察!”府尹又问:“你妻子现在何处?”许宣答:“在吉利桥下王主人家的楼上。”府尹当即派缉捕使臣袁子明,押着许宣前去捉拿白娘子。
袁子明一行人来到王主人的店里,王主人见状大吃一惊,忙问发生了何事。许宣问:“白娘子在楼上吗?”王主人一脸疑惑:“你和铁头一早去承天寺,没多久,白娘子就对我说:‘丈夫去寺里闲逛,让我和青青照看楼上;他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和青青去寺前找找他,麻烦主人帮忙照看下屋子。’她们出门后,到晚上都没回来。我还以为你们去走亲戚了,直到现在也没见人影。”
公人们让王主人去找白娘子,可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不见白娘子和青青的踪迹。袁子明无奈,只好将王主人一同捉了去,回府向府尹复命。王主人将事情的经过详细禀明,还说:“白娘子恐怕是妖怪。”府尹听后,下令:“先把许宣关进大牢!”王主人花了些钱,才将许宣保释出来,在家等候判决。
另一边,周将仕正在对门的茶坊里闲坐,突然有家人来报:“丢失的金珠等物都找到了,就在库房阁楼的空箱子里。”周将仕赶忙回家查看,果然如此,只是头巾、绦环、扇子和扇坠依旧下落不明。周将仕心中愧疚:“看来真是冤枉了许宣,平白无故害了人家,这可不行。”他私下找到负责此案的官员,希望能从轻发落许宣。
此时,邵太尉派李募事到苏州办事,李募事就住在王主人家。王主人将许宣来到苏州后又惹上官司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李募事心想:“怎么说也是自家亲戚,不能不管。”于是四处托关系、上下打点。
不久后,府尹再次升堂,许宣将事情经过如实招供,府尹把罪责都算在了白娘子头上,判许宣“知情不报妖怪”之罪,杖责一百,发配到三百六十里外的镇江府牢城营做工。李募事对许宣说:“镇江那边倒也无妨,我有个结拜叔叔李克用,在针子桥下开生药店。我写封信,你去投奔他,或许能有个照应。”
许宣向姐夫借了些盘缠,拜谢王主人和姐夫后,又买了酒菜招待两名押解的公人,随后收拾行李踏上行程。王主人和姐夫送了一程,便各自回去了。
一路上,许宣风餐露宿,日夜兼程,没过多久便抵达镇江。他按照地址,来到针子桥的生药铺。只见药铺主管正在门前卖药,李克用从店内走了出来。两名公人和许宣赶忙行礼,说:“小人是杭州李募事家的,有书信在此。”主管接过信,递给李克用。李克用拆开一看,问:“你就是许宣?”许宣点头称是。李克用安排三人吃过饭,又让仆人带着他们去府衙交了公文,花了些钱,将许宣保释出来。两名公人拿到回文,便回苏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