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见她正从一扇打开的门里朝他挥手示意,那扇门嵌在周围水流一般的背景中,他之前根本没有注意到。乔朗匆匆穿过人鱼和各色鱼类的幻象,赶到门边,衷心希望这场私人会晤的房间不会像是个堆满了牡蛎的黑暗洞穴。
确实不像。显然各种幻象只限制在露台周围,葛雯德琳将乔朗领进的房间除了那些极为奢华的家具之外,就像是塞缪尔斯勋爵家里的房间。这是一间起居室,设计意图是让法师们休息,并且毋须耗费他们的魔法力量。几张躺椅覆着设计独特的柔亮织锦,整齐地在这个舒适的房间里摆成一圈,桌子就摆在椅边。
其中一张摆得中规中矩的椅子上坐着一位个头矮小、身形干瘦的女性,看起来分外像是一只小鸟落在椅垫上。乔朗从她衣袍的棕色和上好的衣料认出她是一位地位极高的德鲁伊。她老了‐‐太老了,乔朗想着,她在十八年前就已经比他的母亲还要年长。尽管现在是春天,房间也很狭窄,她还是缩在塞缪尔斯勋爵奉命在壁炉里升起的火堆旁。棕色的衣袍在她细弱的身体周围膨胀,就像是一只惊鸟蓬起的羽毛,她不断用爪子一般干瘦的手整理并挑去衣物上的天鹅绒纤维,使得惊鸟的形象更为鲜明。
塞缪尔斯勋爵站在躺椅一旁的地面上‐‐这是此类场合之下表明郑重其事的姿态,两手在背后扣起。他和其他法师在这个悲伤周年纪念日里穿得一样,也是一身阴暗的颜色,他的衣着虽然讲究,但比不上地位比他高的那些人那么讲究‐‐这是身处高位的人常常注意并赞同的优点。乔朗进屋的时候,他很不自然地欠身行礼,乔朗的回礼也同样生硬。德鲁伊的豆子眼好奇地盯着乔朗。
「谢谢,女儿。」塞缪尔斯勋爵的目光带着宠溺和骄傲转向葛雯德琳,即使接下来的会晤很严肃,也不能减弱他对女儿的爱。「我想你最好让我们单独谈。」
「噢,可是,父亲!」葛雯德琳喊了起来,然后,看到父亲微微皱起眉时,她叹了口气。她最后瞥了乔朗一眼‐‐这一眼献上了她的心和灵魂‐‐接着,她向德鲁伊优雅地行了屈膝礼,后者扑动着裙翼回礼,之后她退出房间,轻声合上了门。
塞缪尔斯勋爵对房门施了咒,以免他们被打扰。
「乔朗。」他冷淡地说着,走上前伸手致意。「容我引见塞尔达拉法师明妮。这一位塞尔达拉多年以来都掌管着圣山的产房。她现在有幸‐‐」他谨慎地说出下面的介绍。「照顾我们敬爱的女皇,我们每天都为她的健康祈福。」
乔朗发现塞缪尔斯勋爵说这番话时,小心地不与自己对视;他也注意到任何人提起女皇时都是这样斟词酌句,而且避免与对方目光接触。
乔朗自己也觉得很难与德鲁伊对视,于是他躬身行礼,感谢这种礼节避开了目光对视的必要。他一想到这位老妪在照顾一具尸体就觉得反感不已。他觉得全身发痒,觉得在这个密不通风又炎热的房间里嗅到了死亡与腐烂的气息。然而他发现自己带着某种骇人的病态好奇在猜想,他们用了什么样的魔法来让尸体行礼如仪?难道万灵药代替了血液流过那颗沉寂的心脏?难道药剂在血管中搏动,药草让皮肤不曾腐坏?什么样的魔法让那只僵硬的手以令人惊惧的优雅动作,什么样的奇术让那双呆滞的眼睛闪出亮光?
他想到了绑在背后的闇黑之剑,切实地感觉到它的存在。我将生命之力给了毫无生息的东西,因此我被打上了使用黑暗工艺的妖艺工匠的标记。他想着。但是这种又是什么样的罪孽?竟阻拦属于神祇的事物‐‐如果这些人信神的话‐‐到群星中去寻找自己真正的命运,竟将它囚禁在血肉之躯中?
他坐直身,担心自己不能直视这位老妇,生怕自己直率地流露出嫌恶的神情。然后他严厉地提醒自己,这些事他都不必在意。女皇跟他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他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另一个人的死。
乔朗抬起目光,甩开垂落到面前的黑发,他镇定地瞧着德鲁伊,甚至还带起了一丝微笑。她发出一记乌鸦叫一般的粗哑声音,像是明白了他的想法,觉得这令她愉快。她抬起爪子一般的手,伸上前让乔朗亲吻。他也照办了,一步上前躬身作势吻下,但他不能‐‐发自内心的抗拒让他无法将嘴唇碰触到这已经干萎的肉体上。
塞缪尔斯勋爵示意乔朗坐下,虽说乔朗更愿意站着,但还是逼着自己遵命坐下。
「我还没有向塞尔达拉明妮解释这番情况,乔朗,我更愿意在你到场以后再有幸开始介入这样敏感的事态。」
「谢谢,大人。」乔朗真心诚意地说道。
塞缪尔斯勋爵略略一欠身,继续说下去:「出于表示对我的朋友理查神父的善意,塞尔达拉亲切地决定要会见我们。我将解释此事的权利留给你,年轻人。」
塞尔达拉急切地盯向乔朗,薄嘴唇像鸟喙一般紧抿着。
这倒是意外。不知为什么,乔朗没想到会由自己来解释事态,不过他感谢塞缪尔斯勋爵没有以任何方式干涉他的事务,没有在他本人不在场的时候提起过此事。他真希望沙里昂也在这里。触媒圣徒有办法把事情轻描淡写地简化成容易理解的话。乔朗一时茫然,不知该从何开始。他也很害怕,刚刚才意识到这件事里有多少不可透露的暗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