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近残页,鼻尖嗅到焦纸混着硫磺的气味。字母“o”的尾端有个极细的缺口,像是被火灼烧前刻意刻下的标记——这让他想起前天在废矿洞捡到的银质十字架,耶稣像的右手同样缺了根手指,指缝里嵌着青灰色的矿粉。
“备马。”久治郎将残页塞进内袋,《日葡辞典》的硬皮硌着胸口,“去云隐村,顺便通知町医准备‘去毒散’——按荷兰人给的方子,多加三份艾草。”
第二章矿洞迷踪
云隐村的村口井台边,七具裹着草席的尸体并排躺着。久治郎蹲下身,掀开最上面的草席——死者右手虎口处有老茧,显然是常年握镐的矿工,指甲缝里嵌着青灰色粉末,与羊皮纸上的焦痕颜色无二。
“第三个了。”村长蹲在旁边,烟袋锅子敲着井沿,“先是咳嗽,然后便血,最后浑身生黑斑……和去年挖煤的阿吉死状一模一样。”老人突然抓住久治郎的手腕,“有人看见废矿洞里有洋人画十字,嘴里还念着‘阿西尼可’——这不就是羊皮纸上的字吗?”
废矿洞深处,积水漫过脚踝,泛着刺鼻的金属味。久治郎举着松明火把,岩壁上的十字刻痕每隔五步便出现一次,偶尔夹杂着用炭笔写的葡萄牙语“morte”(死亡)。当火把照亮洞顶时,他猛地停住——洞壁缝隙里卡着个铜制转盘,边缘刻着十二星象,中心是朵半开的玫瑰,花瓣间用极小的字母刻着“maria”,却在“a”的位置嵌着粒青灰色矿石。
“玫瑰经转盘。”身后传来低哑的男声。久治郎转身,看见个戴着斗笠的山伏修士,竹帘阴影里露出半截银质十字架,“切支丹用来计算祷告时辰的器物,只是……”修士指尖划过转盘边缘的刻度,“他们在星象间刻了矿脉走向,你看这‘狮子座’下方的刻痕,正是砷矿富集的标记。”
久治郎注意到修士袖口露出的刺青:朵褪色的玫瑰,花瓣间缠着“m·A·R”三个字母——那是“maria”的缩写,却被刻意截去了尾音。积水里突然泛起涟漪,他弯腰捞起块碎瓷片,上面用唐话写着“酉时三刻,玫瑰泣血”,字迹边缘晕着暗红,像极了死者指甲缝里的矿粉。
第三章辞典诡语
深夜的奉行所,煤油灯将《日葡辞典》的假名映在窗纸上,如同无数游动的黑色蝌蚪。久治郎对照着羊皮残页,忽然发现“Arsenico”的假名转写“アルセニコ”被划去了中间的“ニ”——在长崎方言里,这会让读音变成“アルセコ”,而“セコ”正是山伏口中“毒脉”的隐语。更诡异的是,“maria”词条下用极小的朱笔批注:“五月初五,潮没七尺”——那是云隐村矿洞每月涨潮的最高水位。
“大人,荷兰商馆的彼得先生求见。”小厮的通报打断思绪。金发碧眼的年轻人走进来,腰间挂着东印度公司的罗盘徽章,手中攥着卷牛皮地图:“听说您在查云隐村的‘邪术案’?这是葡萄牙人留下的《矿山手札》,或许能帮您解开谜团。”
地图展开的瞬间,久治郎瞳孔骤缩。图上标注的“圣玛利亚矿脉”正是云隐村废矿洞,矿脉走向旁用密写药水画着玫瑰经转盘的刻度,每隔三寸便标着“ARSENIco”的首字母。更关键的是,地图角落画着个戴斗笠的山伏,斗笠边缘露出的银质十字架,与矿洞修士袖口的刺青一模一样。
“彼得先生对切支丹的矿脉如此熟悉?”久治郎指尖敲了敲地图上的“汞矿”标记,“葡萄牙人因矿毒撤离时,贵馆还未在长崎设馆吧?”
彼得的笑容僵在脸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罗盘边缘:“我们只是不想让幕府误判荷兰与异教的关系……”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瓦片轻响。久治郎猛地吹灭油灯,透过窗纸缝隙看见个黑影跃过屋脊,斗笠边缘的银饰在月光下闪过——那是矿洞转盘上的玫瑰纹。
第四章雾夜对质
寅时三刻,雾霭最浓时,久治郎再次踏入废矿洞。戴斗笠的修士正跪在转盘前,手中捧着本皮革封面的书,封皮上的玫瑰纹与转盘中心的图案严丝合缝。
“你是切支丹遗民。”久治郎按住刀柄,靴底碾碎了块青灰色矿石,“矿洞里的砷毒,是你们用来对抗幕府的武器?”
修士抬起头,斗笠滑落,露出半边烧伤的脸——左眼已瞎,疤痕从额角蔓延至下颌:“我们只是想活下去。”他翻开书,里面是用汉字混写的采矿日志,行间夹着葡萄牙语祷文,“二十年前,葡萄牙神父带着我们开采汞矿,却不知伴生的砷毒会杀人。后来我们发现,只有在玫瑰经第七节祷告后动工,用山伏的艾草水洗手,才能撑过三个月……”
洞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彼得带着商馆护卫闯进来,枪口对准修士:“林通译,幕府有令,缉拿所有吉利支丹余党!”
“慢着。”久治郎挡在修士身前,将采矿日志递给随行的町奉行,“大人请看,日志里记的是矿毒防治之法,与邪术无关。”他指着转盘上的星象刻度,“这是山伏改良的‘避毒罗盘’,按二十八宿方位避开毒脉,您看这‘心宿’下方的标记,正是长崎磁偏角的度数。”
町奉行接过日志,狐疑地翻看:“那羊皮纸上的‘Arsenico’作何解释?”
“是矿毒的名字。”久治郎从内袋掏出《化学鉴原》,翻到“砷”的词条,“荷兰人早已查明,此毒源于矿石,与信仰无关。”他瞥向彼得,“倒是有些人,想借‘邪术’之名夺矿。”
彼得的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地图——却发现早已被人偷走。戴斗笠的修士突然用葡萄牙语低吟:“Avemaria”,尾音未落,洞外传来潮水漫过梯田的轰鸣——正是《日葡辞典》里批注的“五月初五,潮没七尺”。
第五章雾散铭痕
当晨雾被阳光驱散时,云隐村的矿洞已被山伏用符咒封死。久治郎站在洞口,看着幕府差役押走彼得,戴斗笠的修士正将银质十字架埋进梯田——十字架底部刻着“m·A·R·S·E·N·I·c·o”,字母间嵌着青灰色的砷矿粉。
“为什么帮我们?”修士擦了擦手,斗笠下的眼睛闪着微光,“你明明知道,幕府不会放过任何与吉利支丹有关的人。”
久治郎摸出怀里的羊皮残页,指尖划过“Arsenico”的字母:“我母亲是唐船之女,二十年前死在荷兰商馆的‘怪病’里——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们隐瞒的砷中毒。”他望向长崎湾,荷兰商船的白帆正在雾中浮现,“毒不是来自十字架,而是来自想借毒杀人的人。”
修士笑了,从怀中掏出枚铜制徽章,正面是朵半开的玫瑰,背面刻着“砷”的汉字与葡萄牙语“Arsenico”:“这是葡萄牙神父临终前铸的,说要把毒的名字刻在玫瑰上,让后人知道——最毒的从来不是矿石,而是人心。”
午后的雾渐渐散了。久治郎握着徽章,发现玫瑰花瓣的数量正好是“Arsenico”的字母数,每片花瓣上都刻着一个字母——当花瓣全部绽开时,字母连成的环,像极了矿洞岩壁上被火灼烧的十字。远处传来小厮的呼喊,说幕府要他即刻回奉行所,撰写关于“矿毒非邪术”的结案文书。
他回头望去,修士正戴着斗笠在梯田播种,斗笠边缘的银饰随着动作轻晃,像朵在雾中摇曳的玫瑰。羊皮纸上的“Arsenico”终将被岁月侵蚀,但刻在徽章上的铭痕,却在阳光下闪着微光——那不是诅咒的印记,而是无数人用血泪写下的警示:当权力与贪婪遮蔽双眼时,再纯净的信仰,也会被毒雾笼罩。
长崎湾的风掀起久治郎的衣摆,他忽然想起《化学鉴原》里的一句话:“Arsenicononoccidit,sedhomines”——砷不杀人,杀人的是人心。雾霭中,奉行所的灯笼渐次亮起,像散落在人间的星星,却照不亮藏在暗处的贪婪。但至少,此刻的云隐村,梯田里播下的不仅是麦种,还有比雾更坚韧的东西——是真相,也是希望。
《雾隐砷歌》
第二章矿洞诡闻
云隐村的矿洞入口处,腐朽的木梁在风中吱呀作响。林久治郎盯着村长手中的烟袋锅子,铜锅边缘蹭着青灰色的矿粉——那颜色与三天前在废矿洞捡到的羊皮残页一模一样。老村长佝偻着背,烟袋杆敲在木梁上,惊起几只青灰色的甲虫,翅膀上的斑纹像极了岩壁上的十字刻痕。
“三个月前,第一个死者是挖煤的阿吉。”村长的声音带着烟嗓的沙哑,“那孩子才十六岁,跟着他爹下矿没半年。先是咳嗽带血,痰里混着黑丝,后来手脚生烂疮,脓水沾到石头上都‘滋滋’冒白烟……连他家的黑狗,闻见他的血就夹着尾巴跑。”
久治郎蹲下身,指尖蹭过木梁上的凿痕——那是个未完成的十字,末端刻着极小的葡萄牙语字母“m”。小厮举着烛台凑近,火光照得村长眼中的浑浊泛起微光,老人突然抓住久治郎的手腕,指甲缝里嵌着的矿粉蹭在他袖口:“大人,有人看见废矿洞里有洋人画十字!那洋人高鼻深目,穿的黑袍上绣着红玫瑰,还有个会说唐话的女人,在洞里唱怪歌——那调子跟咱们山伏的咒文似的,却又夹着‘阿噜塞尼可’的洋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