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
“还有你的他……”
“路西法……”
“究竟有谁在外面!”
暮色漫过护城河时,我总看见那个穿背带裤的小女孩蹲在老槐树底下。她把蒲公英绒球举到鼻尖轻嗅,辫梢沾着几星鹅黄的槐花,像只偷喝了蜜的小松鼠。护城河的水波里漂着晚霞的金箔,她忽然咯咯笑起来,举着蒲公英朝我晃:"姐姐快看,哈雷宝宝在给云朵写信呢!"
我望着她掌心那团颤动的白,恍然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那年我七岁,也是这样蹲在医院的草坪上,看放疗后的母亲把撕碎的处方纸折成纸船。母亲的白大褂沾着消毒水的味道,却固执地要摘下病房的野蔷薇别在我发间。"这是哈雷宝宝送来的花信。"她的声音轻得像蒲公英绒毛,"等它们开到第一千朵,我们就能回家种向日葵了。"
后来我才知道,"哈雷宝宝"是母亲为放疗仪器取的名字。那个总发出嗡嗡声的庞然大物,在她口中变成了会带来好运的宇宙访客。她化疗掉光头发的日子,就用彩纸剪出星星月亮贴在baldhead上,说这是哈雷宝宝送给勇敢小孩的银河勋章。每当仪器启动时,她就握紧我的手数天花板上的光斑:"一颗是玫瑰星,两颗是铃兰星。。。。。。第七颗是我们家小月亮的专属星星。"
老槐树的浓荫里,小女孩正把蒲公英的绒毛吹向河面。那些雪白的小伞乘着晚风掠过粼粼波光,像无数微型降落伞奔赴未知的星球。她突然指着我手腕的银镯子惊呼:"姐姐你也有哈雷宝宝的印记!"那是枚旧银镯,内侧刻着母亲手书的"harley"——她当年坚持要把仪器的名字刻成我的护身符。
护城河对岸的夜市亮起暖黄的灯,烤红薯的甜香混着晚桂的清芬漫过来。小女孩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饼干盒,倒出满满一盒玻璃弹珠。每颗珠子里都嵌着干花:虞美人的丝绒花瓣、薰衣草的穗子、还有极小朵的雏菊,像被施了魔法的凝固星辰。"这是哈雷宝宝的能量石。"她挑出颗琥珀色的珠子塞给我,"奶奶说把愿望告诉它,就能传到宇宙的尽头。"
晚风突然送来断续的咳嗽声。穿碎花裙的老奶奶拄着拐杖慢慢走来,小女孩立刻蹦跳着迎上去,把玻璃珠串成的手链挂在奶奶腕上。"婆婆今天有没有见到哈雷宝宝?"她仰着小脸问,眼睛亮得像揉碎了的星星。老奶奶笑着点头,枯瘦的手指轻轻抚摸孙女的发顶,夕阳在她银白的发丝上镀了层温柔的金边。
护城河的水波轻轻拍打着石阶,我忽然看见母亲当年的白大褂在暮色里飘动。记忆中的母亲总爱坐在病房的窗边,把化疗药物的副作用编成宇宙探险故事。"哈雷宝宝今天带我去了银河花园。"她苍白的脸上浮起红晕,"那里的玫瑰长在星星上,根茎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流动的光。"有次护士来换输液袋,她慌忙把写满诗句的纸塞进枕头下,那些关于星辰与花朵的句子,后来都变成了我童年最珍贵的秘密。
小女孩突然拉起我的手跑向河对岸的花坛。成片的百日草正在暮色中绽放,绯红、鹅黄、雪青,像打翻了的调色盘。"哈雷宝宝喜欢收集颜色。"她蹲在花丛里,小心翼翼地把掉落的花瓣夹进笔记本,"等收集够一百种颜色,就能拼出彩虹桥啦。"她的笔记本里贴满了风干的花瓣,每一页都写着稚嫩的字迹:"7月12日,给哈雷宝宝的第36封信,今天见到了会发光的萤火虫。"
夜市的喧嚣渐渐平息,老奶奶的咳嗽声却越来越清晰。小女孩突然停止了收集花瓣,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小的天文望远镜。"哈雷宝宝今晚要经过猎户座。"她把望远镜递给我,镜片上还贴着卡通贴纸,"奶奶说看见它尾巴上的花火,就能实现最珍贵的愿望。"
我把望远镜举到眼前,护城河的夜景在镜片里摇晃成流动的星河。忽然间,所有的光斑都变成了飞舞的蒲公英,母亲的笑声混着小女孩的童言在晚风中散开。我看见二十年前的母亲正把最后一只纸船放进护城河里,纸船上插着朵野蔷薇,在暮色里轻轻摇晃,像哈雷彗星拖着火焰的尾巴,缓缓驶向宇宙的尽头。
铁皮饼干盒里的玻璃弹珠在月光下闪烁,我突然明白母亲当年的浪漫。那些被病痛撕碎的日子,她用想象力重新拼贴成璀璨的星空;那些被化疗剥夺的活力,她化作哈雷宝宝的能量石,在我成长的每个暗夜里发光。就像此刻,小女孩把奶奶的病痛藏进玻璃弹珠,让宇宙的温柔轻轻包裹着最脆弱的愿望。
夜市收摊的灯光次第熄灭,小女孩牵着奶奶的手慢慢走远。她边走边把玻璃珠抛向空中,珠子里的干花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像哈雷彗星掠过夏夜的轨迹。我握紧腕上的银镯,忽然听见母亲当年的声音在风中响起:"当第一千朵花开的时候,记得抬头看看星空。"
护城河的水波里,最后一只纸船载着野蔷薇的花瓣,正缓缓驶向银河的方向。我知道,哈雷宝宝的浪漫从来不是童话,而是爱人们用生命的微光点亮的宇宙航行,是每个平凡夏日里,悄悄传递在花信与星光之间的,永不熄灭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