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淞镇。
这一夜像口烧红的大铁锅,镇里所有的人,都是锅里翻滚的红烧肉,不停地被翻炒。
枪声、炮声、喊杀声混在一起,搅得人耳膜生疼。
血水顺着青石板的缝隙流淌,几乎每走一步,都能踩到不知是谁的脑袋。
整个11师都疯了,从师长到伙夫,都在进行自杀一样的进攻。
一处狭窄的弄堂里。
暴躁团长朱克刚带着几十号人杀进来,他一脚踹开一扇烂木门,朝着里面吼:“给老子搜!一个活口不留!”
十一月的风,裹着江水的湿气和硝烟的呛味,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
李二牛虚脱地倚着墙根,大口喘着粗气。
他的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和凝固的血块。
冲锋时左腿中了一枪,他硬是用手一寸一寸爬进了这鬼地方。
后来是班长王石头发现了他,把他从死人堆里拖出来,架着他继续往前冲。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军服下摆,那儿塞着一把鼓囊囊的稻子。
粗糙的布料下,那些稻谷粒硌着他的肚皮,寒冷冬季里,却让他感觉到有一丝暖意。
他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
仿佛又看到了家乡的田埂,看到了家中的老黄狗,看到了他娘站在村口,把这把稻子塞进他怀里的样子。
“儿啊,你没出过远门,娘怕你想家。揣着咱家的稻子,就跟揣着家一样,心里能踏实点”
“二牛,你个兔崽子摸啥呢?笑得跟见了媳妇似的。”
班长王石头粗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正往弹匣里压着子弹。
李二牛嘿嘿一笑,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小半稻子,塞到王石头那满是老茧和硝烟的大手里。
“班长,俺娘给的,说是能保平安,分你一半,咱俩都有福气。”
王石头愣了一下,看着手心的谷粒,嘟囔了一句:
“咋的,想贿赂班长给你记功啊?”
嘴上这么说,手却老实地把稻子揣进了自己胸口的兜里。
他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献宝似的拉开自己的蓝布衬衣,露出胸膛。
只见他胸口的里衬上,用干涸的血迹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家。
“二牛,你看!”王石头有些得意,“俺不识字,这‘家’字还是求着参谋长教的。俺也把家带着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咧开嘴笑了。
就在这时,弄堂口传来了叽里呱啦的日语。